假山后老槐浓绿,游氏捏着锦帕,脸色微青。
自打从娘家回来之后,她心里便憋着股气,今晨没忍住跟盛闻天吵起来,夫妻俩少见的红了脸,惊得满屋仆妇侍女都觉无措。后来盛闻天拂袖而去,游氏到乐寿堂露了个脸,瞧着婆母待魏鸾亲热慈爱,长房婆媳处得和睦,再想想二房的事情,愈发憋闷。
问安后回到住处,游氏只觉满心烦躁。
想到后园去散散心,却得知盛老夫人带着两位孙媳和盛月容在那边推牌,若是撞见,难免要陪陪婆母。游氏没心思强颜欢笑,想着东北角少有人至,便独自往那边走走。
结果没多久,盛闻天就追了过来。
——今日他原本该在宫里当值,因游氏闹出这档子事,他怕迟而生变,便同永穆帝告假,请轮到休沐的副手暂代一日,而后亲自查问被游氏召过的几位管事仆妇。问清楚后,径直杀向后园。
夫妻俩不出意外地再次争吵起来。
游氏见盛闻天如此郑重其事,愈发气恼,即使有意压低嗓子,声音也随风飘入魏鸾耳中。
“……当初那件事闹得满城皆知,到如今你都没给个清楚的交代。我不查个明白,难道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蒙在鼓里一辈子?盛闻天,我嫁进盛家这么些年,好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查问关乎内宅的事,有何不妥?”
“都说了,旧事已去,别再追究。”
“我偏要追究!男人在外藏着外室,这事儿搁谁身上都是个笑话,我当初没拦着他进门,容你将他跟明修兄弟俩一道养着,已是仁至义尽。这么多年,在外也不曾宣扬家丑。可你呢,你如何待我的?”游氏抬起的手臂微微颤抖,咬牙道:“你骗我!私养外室不说,还编谎话骗我!”
这指责着实理直气壮,盛闻天端方的脸上露出愧色。
游氏见状,愈发觉得委屈。
她当初嫁给盛闻天,原本就是看中他武人敦厚稳重的品行,成婚之初,夫妻感情也十分融洽。直到盛煜被抱进门那日,昔日的浓情蜜意被彻底撕裂,游氏当初哭过、闹过、发狠过,最终被盛闻天拦住,浑浑噩噩地按捺此事。
然而外室子的事仍如利刺横亘在夫妻中间,二十年来未能拔除。
即便盛闻天待她温柔体贴,仍无法抚平旧恨。
“当初你说是梅氏落难孤苦,你酒后一时任性,做成此事,我信了二十多年,却原来那都是编的!明诚和明修兄弟俩也是你的亲儿子,可这些年教导栽培,你对他们花了几分心血,对盛煜又费了多少工夫?梅氏的事上,你屡屡阻挠隐瞒,怕我报复她的家人?你如此护着那对母子,置我和明修兄弟于何地?”
“盛闻天,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竟要遭如此对待?”
藏了多年的不满质问出来,游氏眼里隐有泪意。
她不像长房的慕氏那般长袖善舞,圆滑妥帖,性子颇为直白要强,喜怒都写在脸上。当初虽为外室子的事愤怒嫌弃,对盛煜时常摆着冷脸,却未真的苛待,更没阳奉阴违地在衣食教养上使绊子,只揪着梅氏不放,耿耿于怀。
如今年过半百,伤心之下眼圈泛红,似强忍情绪。
盛闻天满腔的怒气被浇灭了大半。
他知道这件事有愧游氏。
但他也是也有苦难言。
游氏性子拗,等闲的劝说无异于耳旁风,盛闻天又拿不出能令她彻底相信的说辞。若以事关重大的说辞来压她,以盛煜如今的身份低微,倘若被游氏不慎道出,怕会遗祸无穷。想来想去,只能虎着脸道:“确实是我对不住你,但陈年旧事,翻查无益。权当是我负心薄情,但此事决不许再查。”
“腿脚长在我身上……“
“你做不到亲力亲为,这件事谁帮你查,我便发卖谁。就算是我身边的人也不例外。”盛闻天打断她,径直道:“若你还执迷不悟,便暂且到老家深山里,修身养性吧。”
最后这句话,无异于威胁。
游氏面色骤变,瞧着盛闻天的满面决绝,愕然无言。
不远处魏鸾听到这番话,只觉心惊肉跳。
……
回曲园的路上,魏鸾满脑子都是方才夫妻俩吵架的言辞。
有些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却看得清楚。
盛闻天虽是悍勇武将,性情却不粗鲁。
魏鸾给他当了一年儿媳,也只见他对顽劣的盛明修动过手,并非蛮横之人。而于游氏,身为丈夫的盛闻天也甚是耐心,几回阖家团聚时,言行举止见瞧得出来。方才口称愧疚,应非虚言。
这样的男人,能说出将妻子送回老家那样的威胁,可见对此事极为重视。
魏鸾不由想起了先前的种种疑惑。
盛煜年纪轻轻便居于高位,深得永穆帝信重,这事本就透着古怪。先前盛煜在北苑殴打太子,后来又在朗州挟持东宫,这般无所顾忌,自是仗着永穆帝的信重——细品起来,这已超乎寻常君臣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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