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陵州城北门。
陵州刺史柳叙言、长史段庆、司马陈习远一行皆穿戴齐整,翘首候着朝廷宣抚使的到来。
不多时,目力可及的山道上终于出现了一队气势恢宏的人马,柳叙言喜极而泣,让州府的官兵们迅速列成阵,给宣抚使大人开道。
马车缓缓驶近,杨砚书也没有刻意端着架子,谦逊有礼地下了车,与州府的官员交涉了一番,柳叙言看完诏书和杨砚书的官身,原本悬着的心提得更高了些。
他一早便收到了朝廷的回函,说是会派一宣抚使运送钱粮来陵州,统管赈灾事宜,不曾想,派来的竟是杨砚书——权势滔天的粱国公府嫡子,杨皇后的侄儿。
如此一来,他们必须得更加恭谨小心些,杨砚书的一句话,可关乎着他们下半辈子的官身。
“杨大人不远千里赶来,想必是累极了,不如先行前往州府安顿?”柳叙言躬身客气道。
杨砚书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一个着深绿色官袍的中年男人身上。
此人面容清瘦,上唇留着一条森黑的胡须,立得有些倾斜,身形也十分单薄,仿佛被风一吹便会倒下。
杨砚书毫不避讳的目光引起了陈习远的不安,与此同时,陈习远也瞥见了马车后捆着的两名山匪,顿时脸色一白。
杨砚书没有即刻发难,别过眼去,对柳叙言道:“适才在城外,本官看到了不少流民,一问才知,他们都是附近村落的村民,大水淹了他们的房舍、田地,他们无处可去,大人既为一州之长,为何看不到他们的难处?”
柳叙言闻言大骇,连连躬身解释道:“下官也是没了办法,陵州的雨都下了快一个月了,周边的县、镇几乎都被洪水淹了,灾民遍地,怨声载天,陵州城里早已涌入了不少流民,他们在城里打砸抢,城里的百姓也不好过,若是还不加以限制,整个陵州城就彻底乱了。”
柳叙言所言不假,天灾之下人命如蝼蚁,陵州本就贫弱,能护住城中百姓已是万幸,城外的村民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砚书思忖片刻,透过那道半开的城门,已经瞥见了荒凉城池的一角,满目狼藉,水洼处处。
“先进城吧。”
杨砚书发话,城门“嘎吱”一声大开,城墙上时不时有积水滴落,石子铺成的路上一片坑洼。
杨砚书未再乘马车,而是徒步从那泥泞的路上踩过,阳光疏淡,层层叠叠的云在天穹舒卷,也不知这个晴天能维持多久。
忽然,身后传来躁动之声,羽林军的警惕意识极强,很快朝杨砚书聚拢,下一瞬,几十上百流民蜂拥般朝城门涌来,刹那间便将整齐的迎接队伍冲成了一盘散沙。
陵州官兵铺得太开,一时未留意,一大帮流民已经趁乱逃进了城,待他们反应过来关闭城门时,城中已经乱作一团,几名州官被堵在了人群中,寸步难行。
这些流民在城外饿了太久,他们眼见安京来的大官押送了一车粮食进城,蠢蠢欲动,所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他们决定赌一把,不要命似的往城中挤去。
也是在这兵荒马乱的间隙,陈习远被铺天盖地的声浪撞倒在地,他受瘸腿拖累无法快速站起,只能匍匐在地上任那群贱民踩踏。
“咚……咚咚……”也不知是脚步声还是心跳声,纷乱的周遭在耳里被无限放大,他整个人如惊弓之鸟般蜷缩着,那身洁净的官袍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污泥。
“不许动,都不许动。”官兵们全都赶了过来,在刀刃的威胁下,流民们逐渐偃旗息鼓。
他听到有人朝他跑来,呼喊道:“司马,司马……”
他艰难地抬起头来,满嘴都是泥水,灰暗的天光照不亮他所在的角落,他视线模糊,还未来得及看清什么,忽而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
“扑哧”一声,喉咙传来刺痛,他双目赤红,像恶鬼一般盯着那道晦暗的身影,可他是个瘸子,他跑不过那人,也抓不住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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