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妃大惊失色,充满细纹的双目惊现刹那阴鸷,但又很快转变成忧伤,委屈巴巴地叩首道:“陛下,妾身上了年纪,许是记错了,怪妾身,妾身对女儿的了解太少了,但妾身绝非有意欺君,还望陛下明察。况且,景王也说了,锦禾的左手手腕处有烫伤,尸体是景王找回的,景王难道就没有发现这异样?说锦禾已死的是景王,说锦禾未死的也是景王,他这是将妾身这个做母亲的心按在地上践踏,陛下,还望您明察。”
皇帝被宣王妃的哭诉吵得头脑一阵昏沉,他又坐回龙椅中,招手唤来李南晟:“太子,你怎么看?”
李南晟闻声走上前来,看了宣王妃和李南絮一眼。顾彦椿去东宫寻他时,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七七八八,李南晟也知晓此案复杂,故而不敢轻易下论断。
李南晟问李南絮:“叔母有一点说得在理,你既一早便知锦禾左手手腕有烫伤,想必尸体上并无烫伤,你就没有起过疑?”
李南絮道:“尸体被分了尸,做成了野狼啃食的模样,手腕处的尸块早就不翼而飞了,无法辨认。”
李南晟又问:“尸体的右手掌心有痣,锦禾却没有,你也不曾留意到吗?”
李南絮道:“锦禾北行途中始终着长裙,戴面纱,包裹严密,一言一行皆是皇室贵女的风范。臣弟是男子,与锦禾的吃住离得甚远,除了那双眼睛,根本不可能瞧见更多,即便是她唯一一次给流民发放食物,臣弟也只是远远瞧见她手掌的外侧,她掌心无痣一事,其实也是今日问过了宣王府的嬷嬷才得知。”
此话一出,宣王妃如五雷轰顶,她千算万算,闭紧了自己的嘴,却忘了府上的嬷嬷也曾见过锦禾的身子。
湿答答的泪水凝在她略显苍老的面颊上,她近乎发疯般从地上爬起,不受控制般朝李南絮冲过来。
“李南絮,你怎么不去死?”宣王妃扯着李南絮的衣裳,猛拽道:“是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害了我的锦禾,都是你,她本来都已经逃了,你为何要阴魂不散,你为何非要揪着她不放?”
李南絮立在原地未动,那句“有娘生没娘教”似千万支利箭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杨皇后眼见宣王妃口出狂言,惊得面色大变,忙不迭对宫人道:“愣着做甚?还不将宣王妃拉开,小心伤了景王。”
几个内侍闻言上前,草草捉住宣王妃的胳膊,宣王妃挣扎了一番,哭泣声幽怨而绵长:“陛下,宣王辅佐你一生,从来不争不抢、恪守本分,漠北一役战败,他冒着生命危险出使西樾,在群狼环伺的敌国舌战群儒、力排众议,终于换来大周朝近十年的太平,如今,西樾国蠢蠢欲动,陛下您又下诏让锦禾去和亲,就因为宣王他从无怨言,陛下就完全不顾念同胞兄弟之情,始终压榨我宣王府吗?陛下!”
宣王妃用尽浑身的力气嘶吼着,她本出身贵族,但此刻已然没了贵族的仪态,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她不过有那么一点私心罢了。
宣王妃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连同她惯来姐妹相称的皇后也没有帮她言语一个字。
她无助地跌落在地,一双无神的双目不住地涌着泪,不知是在悔恨,还是在为锦禾惋惜。
身为王妃,她一直克己复礼,从未行过逾矩之事,与宣王相敬如宾。身为母亲,她将锦禾教养成人,培养出了安京城最温柔大方的宗室贵女。原本一切都朝着光亮那方,那个小白脸莫珩却偏偏闯入了锦禾的生活,锦禾非他不嫁,耽搁数年,好不容易莫珩升了官,皇帝却偏偏要挑中锦禾去和亲,一切美好就如泡影,说灭就灭,她拼命想要维系,却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帝无声地看着宣王妃,原本并无怒意,但不知为何,因着她那句“有娘生没娘教”,心中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虽说他对宁妃和李南絮母子极少过问,甚至对宁妃有诸多不满,但毕竟是自己的妃子与儿子,他可以责难,可以不喜,旁人却说不得。
皇帝冷冷地看了宣王妃一眼,道:“宣王妃阻挠大理寺办案,即日起禁足府中,无诏,不得出府。”
话音落地,宣王妃彻底噤声,像一尊抽走灵魂的塑像倚坐在地。
在场诸人心中都清楚,皇帝已经看在宣王的面子对她手下留情了,就凭她狂妄的言论以及欺君罔上的心思,换做平民老百姓,或许早就性命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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