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大卫轻轻摇头,“人类的银河跨度过十万光年。四千年的银河开拓史,出现过的能力家族多的像天上的星星。现存仅在能力协会正式登记的家族就过三千个,其余还没有得到承认的自封新贵族更是多如牛毛。每一刻都有家族灭亡,每一刻都有新的家族诞生。而每个家族,无论大小强弱,是自封还是授予,之所以能称之为家族,至少先得拥有一颗星球,一个训练营。”
“一个中等规模的训练营星球,一般大约拥有十五到三十个奴扈营。大型训练营则长年保持四十个以上奴扈绿洲的规模。卫城大贵族有的家族拥有的训练营星球甚至是不止一个。没哪个家族会把自己训练营的数目和规格在协会登记在案,更没哪个家族会把他们训练营里的奴扈对外公布。目前只有一个估算的数据,还是来自神殿解放者组织,认为全人类有一半的能力者是在奴扈营。”大卫脸上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神色,“看看这片沙洲,晗晗。我记得我刚到灰星那年,这里的绿洲有三十八个。两年之后离开,他变成三十二。但现在,他们几乎翻了一辈——”
“我数了,大卫。”顾晗晗语气晦涩地打断他说道,“这片沙洲上现在有七十三片绿洲。”
“哦,是吗,那就是过一倍了。你看,晗晗,这个就是我这十来年的‘丰功伟绩’。只是因为我的偶然出现,只是因为我偶然姓了杜兰,我甚至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还存在,这里的奴扈营就像吹了气一样膨胀起来,不停膨胀。而宇宙像我这样的偶然从来不缺……”
“但这里有七十三片绿洲。杜兰家族只在灰星上就有七十三个奴扈营,你至少有一万零九百五十名能力奴隶,大卫。”顾晗晗看着大卫,心情有些激荡。
“那不是我的,晗晗,那是杜兰家族的。”
“那你有多少?”顾晗晗的情绪被一种不理智的情绪所左右,丝毫不肯给大卫躲闪逃避的机会,立即问道,“没有别人,就你自己。”
大卫沉默了一下,然后苦涩道:“我不知道,晗晗,我真的不知道,具体的数目我们得去问希伯来。但或者希伯来也不能准确说出一个数字,因为根本没办法把奴隶和来自家族的附庸完全分得开——这个数字也许只有到我死了躺在棺材里分配的遗产的时候你才听得到,我只知道七级的数字无论如何不可能过三位数……”
“所以你说的没错,晗晗,这的确是我的罪孽,”他说,“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奴隶的时候从来没在奴扈营呆过哪怕一天,十几年后我已经和带来这一切的能力贵族变成了同一种人。我没资格在这里同情任何人,更没资格嘲笑、鄙视他们,因为我本质上也是这样一个卑鄙丑恶的人……”
“大卫……”顾晗晗抱住他,心里愧疚难过极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大卫呢?只是因为他曾经也是一个受害者,所以他就得变成一个圣徒,变成一个不屈不挠跟整个世界作对的斗士,如果做不到就是犯罪?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对不起,大卫,对不起,我只是情绪激动……”她絮絮地反复说道,“不是那么回事,你不能这样说你自己。你不是个坏蛋,从来不是,我从来没见过有谁品德高尚能过你的……”
大卫摇头,低声说:“别安慰我,晗晗,我内心很清楚我是个怎样丑陋的人……”
顾晗晗简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好,后悔更是不必提了。但很快,大卫就从这种自我厌弃、自我否定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心情又开朗了。他亲了亲顾晗晗,然后牵她的手:“走吧,我们进基地里看看。管理中心的高塔背后,就是预备潜力者的军营,当年我就住在那里。”
“预备潜力者?”
“对,预备潜力者,也叫新训营,奴扈预备役,”大卫说,“训练营习惯把所有没确定潜力的人都称为潜力者,而完全不顾其中至少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最后激不出任何潜力。算是一种美好的自欺欺人吧。”
他牵着顾晗晗,信步走下山坡:“我在灰星的那两年在那儿住时间最长,也不知道它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房间还在不在……”
“拆不可能吧,”顾晗晗说,“按照我一贯的经验,你以前住过的房子八成早被罩上透明罩子,然后侧面一个金光闪闪的牌子,写着‘xxx故居’之类的——安心啦,你去了肯定能见到……”
“故居?”大卫哑然失笑,“你真可爱,晗晗。”
“娱乐一下嘛,你笑的样子特别好看。”
他们沿着生态罩的边缘走进城市——它跟一座现代化的都市几乎没区别。商场、餐馆、各种娱乐场所,还有学校、医院、公园……所有城市里应有的建筑一应俱全,分布在通天塔的周围。而在更外围的区域,则是成规模的民居。
顾晗晗挽着大卫的胳膊,走在城市干净宽阔的街道上,看见这里到处都是形色匆忙,穿着各种工作zhìfú的人,赶去上班的人。大卫告诉顾晗晗,不算奴仆杂役,维持灰星星球和训练营日常运作的工作人员至少有十万,主要来自杜兰家的低等侍从和守备军队,这座城市就是为他们而建立的。
通天塔的背后,有一条宽阔的大道,能容一辆大型飞艇直接降落。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笔直通向远处一片连绵不绝、三面都看不见尽头的军营。
“那里就是新训营的宿地。”大卫回忆说,“当年我们就是顺着这条路到的新训营。”
“新选组和奴扈营把他们的人带走之后,最后才轮到我们。来交接的是一整支军队,足有两千多人。他们让我们一千人排成一个方队,一路走到营地去。这条路用脚走真是长,从上午走到傍晚才堪堪走到地方,人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在新训营的大操场,我们终于见到了营地的最高长官,杜兰家家族私军的一名中将——当然不是扈卫军,而是能力者和普通士兵混编的保安军。他的讲话很特别,在整个灰星,他是唯一一个不强调等级秩序反而公开反对任何形式阶级等级的人。他说:o39;小兔崽们,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人,到了这里都一样!你们是贵族少爷也好,是乞丐奴隶也好,进了这座营,就是我的小兵!o39;记住,之前的事不归我管,之后的事我也管不着,但你们只要还在新训营一天,这件事就永远不变!”
“他说的没错,新训营里包括训导师和女mìshū在内,所有的人都穿军装,当然也包括我们,当天晚上,我们每一个就得到了一套军装,是金属衣,但终于可以摆脱运奴船上那件讨厌的棕袍子——事实上,新训营本来就是家族保安团的驻留地之一,所以你完全可以把他当成是一座军营,只是更加地严苛而没有退路。”
越过守卫的门岗,军营外围,保安军的宿舍,士兵们刚刚起床,洗漱,用餐,列队早操,嘹亮的口号此起彼伏,清晨第一缕阳光照着喧嚣嘈杂的军营,显得生机勃勃。
再向里走到营地中心,门牌上标着“新训营”的宿地,里面却寂静无声。一排排的高大的楼房看不见尽头,它们全部都敞着门,里面一个人都看不到。漫行在楼宇间纵横交错的小路,就像是漫行在被施了魔法的失落小镇。
“新训营的标准作息时间是早上五点到晚上九点。激训练绝大多数都是在生态罩外面做,有的时候则是在外太空。营地其实只是睡觉的地方。”他说,“我记得曾经有一次生存训练,连续两周没沾过床,更没回过营地。”
但这里显然承载着大卫曾经的美好回忆,他熟稔地在那些宿舍间穿行,最后走进一栋楼的一间宿舍。在九楼,没有电梯,用脚爬上去真是累得人气喘吁吁。宿舍是一个带厕所、盥洗室和储藏室的大房间,外间摆着十二只高低床,收拾得整整齐齐。
大卫走到靠窗的那架床边,扶着床架,感慨说:“房间还在,但是床已经换过了。已经太多年过去了……”
“当初我和菲利普就住这个地方,他住上铺和住下铺。”大卫对顾晗晗说,“进新训营之后,之前在飞船上的编队就都不算了。头一天晚上他们就给我们重新编了组,36oo人一组,住同一栋宿舍。菲利普本来跟我不是分在一组,但他把负责编组的军官顶了一个跟头,又闯了营长办公室,挨了一顿狠抽之后就被扔到我们这一组来了。”
“他非要住最高一层,而且一定要楼层里方位最好房间里靠窗户的位置。前一个要求倒没有人跟他争,但为了后一个要求,我们俩跟全层的人打了一架——最可气的是这家伙浑身是伤,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吆喝的声音倒是大,最后挨打和打架的人主要却是我!”
“其实这根本没必要,新训营每完成一个周期的激训练就会有一次潜力测试。每次潜力测试之后,新训营就得少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有些人去了新选组,有的人去了奴扈营。新训营的宿舍一下子会空出许多床位,必须重新编组安插宿舍。同一批进来的人,只要留在训练营,很会就会碰到一起。而且过了大半年,我们就一起进了第十三小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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