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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第1页)

擦了牙,漱了口,完毕,见湘云已梳完了头,便走过来笑道:“好妹妹,替我梳上头罢。”湘云道:“这可不能了。”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先时怎么替我梳了呢?”……(宝玉)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因又怕史湘云说。正犹豫间,湘云果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便伸手来“拍”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

从宝玉的“你先时怎么替我梳了呢?”到湘云和她的丫鬟翠缕都用“多早晚才改”来指责宝玉的老毛病,读者不难想见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关系。从洗脸、梳头、吃胭脂等细节的补叙可见,宝玉和湘云从前是相当了解的。

鹿肉醉酒:名士风流的寄托

《红楼梦》中曹雪芹塑造薛宝钗和林黛玉的形象时,似乎分别融入了儒家和道家的因素。宝钗的形象,端庄儒雅,像一位圣人般的女子;而黛玉形象,道骨仙风,像一位仙人般的女子,即“绛珠仙子”。而史湘云的形象则体现了儒道兼综的玄学思想,曹雪芹借史湘云塑造了一位风流名士。

首先在吃鹿肉的情节中体现了湘云的名士风流。第四十九回在“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的背景下,作者描绘了“脂粉香娃割腥啖膻”的场景:

湘云一面吃,一面说道:“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

黛玉笑道:“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广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广一大哭!”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史湘云(2)

“是真名士自风流”,可谓湘云的写照。略早于《红楼梦》的《儒林外史》中也写了对假名士的讽刺和憎恶。古代的名士,指已知名而不求做官的知识分子。但是,也有些人通过“扬名”而博得声望,反成了做官的阶梯和捷径,这些“纯盗虚名”的假名士,是令人深恶痛绝的。湘云在这里讽刺假正经,也表现了作者的对真名士、对名士风流的追慕。

湘云醉眠芍药(左衣旁,右因)的场景,有贵妃醉酒的美貌,更有刘伶醉酒的魏晋风度。作为水做的骨肉,史湘云的表现形式是酒。《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正文中,围绕怡红公子宝玉的寿辰,叙写了大观园中众女子与宝玉共度寿宴的欢乐场景,并详细描述了“憨湘云醉眠芍药(左衣旁,右因)”的细节。 “芍药(左衣旁,右因)”,就是以芍药的落花当坐垫。《开元天宝遗事》记载:

学士许慎选,放旷不拘小节,多与亲友结宴于花圃中,未尝具帷幄,设坐具,使童仆辈聚落花铺于坐下。慎选曰:“吾自有花 ,何消坐具?”

坐在芍药花堆成的褥垫上畅饮足见其名士风采了,更何况《红楼梦》让一红粉女郎醉眠其上。山石僻处、芍药花飞、红香散乱、蜂蝶闹嚷的景象,衬托出湘云酣醉的神态。与葬花的黛玉、扑蝶的宝钗相比,面对着花落蝶飞而不牵动春恨秋忧的人,的确多了一层智慧与逍遥。嘉庆年间的东观阁本批语在赞叹“天仙幻境”的同时,也指出湘云“实在豪爽,闺阁中另是一流”。此回写湘云醉眠,表现了她的竹林名士风采。

史湘云醉境中还说着酒令:“泉香而酒冽”、“直饮到梅梢月上”,联系她那“是真名士自风流”的豪言,自然能让人联想到魏晋风度,联想到以醉酒著称的阮籍。潇洒的魏晋风度很大一部分成就于酒意醉态。阮籍的深度在于痛苦追求、“穷途而哭”之后,他踩出了一条新路——既不完全出世,又不彻底入世,他把儒道兼综的玄学思想溶在酒里,人境与虚无之境的矛盾完全靠酒来调和。这就是醉态背后魏晋风度的深刻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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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1)

妙玉虽然是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子,她在金陵十二钗正册中却居于第六位。妙玉在小说第十七至十八回大观园建成后首次出现,也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她在小说中的命运似乎和大观园兴衰与共。

绿玉斗:怡红栊翠映双玉

《红楼梦》第一次正面写妙玉是在第四十一回,回目是“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红院劫遇母蝗虫”,作者把栊翠庵和怡红院安排在一处,“翠”是绿色调的,让妙玉与宝玉的居所呈现出怡红快绿的对应。当然,在上一回,曾写贾母领着刘姥姥先逛的是黛玉的潇湘馆,也就是说怡红快绿的对应首先是宝玉和黛玉的居所,即怡红院与潇湘馆的绿竹碧纱。小说的构思往往追求“文似看山不喜平”的境界,正如写金玉良缘,在宝钗的金锁之外再加一湘云的金麒麟;写怡红快绿,也在黛玉的潇湘馆之后再加一妙玉的栊翠庵。而且从人物的名字上看,黛玉和宝玉都有玉,而妙玉和宝玉也可视为“双玉”。小说情节设置的波澜起伏,由此可见一斑。

栊翠庵品茶的情节,隐约表现出妙玉对宝玉的情愫。小说第四十一回先写妙玉把宝钗和黛玉的衣襟一拉,宝玉也悄悄跟随其后,去喝“体己茶”。从表面看宝玉好像是沾了钗黛的光,还对妙玉明言“我也不领你的情”,其实妙玉的“体己茶”更是想给宝玉这一“蠢物”喝的。这从对“成窑五彩小盖钟”的处理可略见一斑,妙玉把“成窑五彩小盖钟”给了刘姥姥,人们常从这件事情上窥见其家资丰厚。“成窑”是明代成化年间官窑所出的瓷器,以五彩为上乘。妙玉把这样珍贵的瓷器随意丢弃,反映出她清高背后的物质基础。当然,这里也不乏夸张趣谈的意味。不过,成窑那么珍贵,刘姥姥用过后,妙玉便觉得脏得不能留。而自己日常用的“绿玉斗”,她却肯给宝玉这样一个“须眉浊物”用。可见,妙玉的清浊标准不在杯上,而在心里。怡红院之名,原为宝玉题的“红香绿玉”,后经元春省亲改作“怡红快绿”,即名曰“怡红院”。“绿玉”到这里的似乎和妙玉的茶杯遥相呼应。

作为水做的骨肉,妙玉的表现形式是“茶”。茶,即是文人雅士表达志趣的载体,也是传情的媒介。如果说茶水、茶杯都有特别的意义,我们不禁会问,此时妙玉的身份是女尼,作者为何要写她的尘俗之念?联系妙玉的判词和《红楼梦》曲,也许会找到解释的路径。妙玉的判词,先是一幅画:一块美玉,落入泥垢之中。然后写: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泥淖中。

妙玉在苏州修行时的居所叫“蟠香寺”,与“栊翠庵”对看,一个含香,一个带着色,可见作者写妙玉的“云空未必空”,有尘缘未了的意韵。此外,作者写妙玉对刘姥姥用过的茶杯的厌弃,似乎在反映她的清高,曾引来读者不少微词。其实这里也是在为妙玉“欲洁何曾洁”的命运作铺垫。

一剪梅:白雪红梅赠暗香

宝玉乞红梅的情节中,妙玉并没有在众女子中出现,但妙玉的音容恰似红梅的暗香,一直萦绕在白雪红梅的画面中。我们借用宋代诗人林逋《山园小梅》的名句来描绘这里的红梅:“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红楼梦》第四十九回的回目是“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主要是写景,而白雪中的红梅是从宝玉的眼睛看出的,小说先写宝玉看到的雪景“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将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接着写他看到了妙玉栊翠庵中的红梅:

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回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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