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一刻,费玛就把昨天夜里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记录在那个棕色的记录梦的笔记本里了。他拿起一本常放在咖啡茶几上做摆设用的关于希伯来诗歌中的耶路撒冷的书,屈起膝盖,将书斜着放在膝盖上,权且当作写字台。像往常一样,他用希伯来语记下日期,而不用阿拉伯数字。
在梦里,战争已经爆发了。战场与戈兰高地相似,只是更加荒凉而已。好像月球的表面一样。他身着军服,但没系皮带也没配枪,正走在一条荒凉的小土路上。他心里明白,小路两边布满了地雷。他特别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天空沉闷而又阴暗,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一声之后是很长的间歇,接着又是一声,回荡在看不见的峡谷之间。没有别的生命。连一只鸟也没有。也没有人类栖居的痕迹。敌人又在攻我不备。敌人的一支装甲纵队正一步步逼进一个狭窄的山口,那山口像一个峡谷,费玛走在渐渐出现崎岖不平的高地的小路上,离着老远就看见了。他明白了,刚才阴暗的天空是高地小路上升腾起的灰尘所致。在钟声背后,他还隐隐约约地听到马达低沉的轰鸣声。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分派的任务就是在峡谷中小路和群山交会的地方守候他们。跟他们说话,拖延他们的时间,直至增援部队赶到并封锁峡谷。他拼命地向前跑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热血在他的太阳穴里突突地跳动。他肺部感到疼痛。肋部也在剧烈疼痛。尽管他竭尽全力,可实际上是寸步未移,他几乎是在原地跑动,与此同时,他火急火燎地在脑海中搜索词语来拖延敌人。无论如何,他得找到一样东西,一个词组也好,一个主意也好,一条消息也好,哪怕是一则笑话也好,反正是语言,让正在朝他挺进的装甲纵队停下来,让从回转炮塔伸出的脑袋听他说话。如果不能让他们回心转意,他至少得争取到时间。争取不到时间就完了。可是,他已浑身乏力,双腿直打趔趄,脑袋空空如也。一个词语也想不出来。马达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他已经能够听到小路拐弯处敌人步枪的噼啪声和机枪的吼叫声。在弥漫峡谷、眯住他双眼、让他喉咙冒火的烟雾或者灰尘里,他看到了闪光。他太迟了。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了。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语言能把这头正向他猛冲过来的疯牛拦住。他马上就要被踩扁了。最可怕的不是恐惧,而是失败的羞耻,是找不着词语的羞耻。他疯狂的奔跑渐渐慢下来,变成了蹒跚的行走,因为有一个沉重的物体压到了他的两个肩膀上。他用力转过头来,发现有一个小孩正骑在他的身上,用一双恶毒、瘦弱的拳头雨点般地击打他的脑袋,又将自己的脑袋挤进他的两个膝盖之间。直至他感到窒息。
费玛在笔记本里还写道:
“我的床单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今天我应该将一堆衣物送到洗衣店了。还有一件事:梦醒之后,我却摆脱不掉一种怀念,我怀念那些荒凉的群山和那怪异的光亮,特别是那钟声,它回荡在无人的峡谷里,间隔很长才又是一声长鸣,好像从一个无法想象的遥远的地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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