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喷着清洁剂擦拭窗边的一张桌子。一次,两次。他擦拭着。一次,两次。他有一瓶属于自己的多功能消毒液,还有一块蓝色清洁布。
12月初的天空堆满了尚未飘落的雪花。或许今年会有个白色圣诞节。住进露营车后,第一次碰到下雪,那可是件大事。顾客们急匆匆地走过停车场,拎着可回收袋子,带着小孩。他们在寒冷的空气中缩着身体,仿佛空气是用胡椒粉做的。有人戴着圣诞节主题的围巾和帽子,有个小女孩戴着一顶鹿角帽,它不断地滑向侧面。在所有这一切之外,克兰汉沼泽高处的山峰伸向天空。在冷空气的袭击下,绿色的欧洲蕨、黄色的石楠、粉红色的野兰花和紫色的野草都枯萎了。远处,他可以分辨出贝什利山和围绕它的建筑车辆。据说那里将建成一个拥有15套五星级豪华住宅的小区。自从修建克兰汉村后,沼泽上的新开发项目就遍地开花,像一块块骨头碎片从土里冒出来。
“你就找不到事情做吗?”米德先生从背后钻出来。他身材矮小,两撇八字胡修剪得一丝不苟。他有自己的一套雪糕筒路障锥,以备急用。
“我在喷……喷……”
但米德先生打断了他的话。人人都这样,他们不想看一个人结巴到看起来痛苦的样子。“对了,吉姆,你的帽子歪了。”米德说。
吉姆戴歪了帽子是因为它太小了。实质上它算不上帽子,至少不是真正的帽子。它是橘黄色的,跟他穿的员工T恤衫、员工围裙和员工短袜一个颜色,而且是用网状塑料做的,形状与男式软毡帽接近。唯一没戴这种帽子的人是米德先生,因为他是经理。毕竟,你不能指望皇室挥舞旗子或挂上旗布,表现出爱国是其他所有人的责任。
吉姆把帽子戴正,米德先生则去招呼一名女顾客。新来的厨子又迟到了。
咖啡馆倒没多忙。虽然最近刚翻修完,里头却只有两人在喝咖啡,他们一动不动地坐着,就跟冻硬了似的。这里最活跃的是那棵用光纤做的圣诞树,放置在楼梯顶部,迎接从下面超市上来的购物者。彩灯闪烁,颜色依次从绿色变成红色再变成蓝色,颇有节日的喜庆气氛。吉姆喷洒消毒剂擦桌子。两次,一次。上班时这样做是可以接受的。这就像使用一块魔法贴,直到他回到自己的露营车,才会准确无误地举行那套仪式,整整21遍,一次不落。
一只纤细的手拉拉他的袖子。“你没擦我的桌子。”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那是米德先生刚刚招待过的那个女人。仿佛烫手一般,吉姆从她的手指之间往后退缩,甚至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贝什利山的患者过去习惯并排而行,从不互相触碰。如果护士帮助他们穿衣服,他们也会安静地接受,不想造成惊吓。
“你看到没?”那名女顾客问,就好像他是个傻瓜。她指着咖啡馆中央的一张桌子,恰好位于窗户与对面服务台的半中间。她的新外套已经搭在一把椅子的椅背上,她将自己的咖啡留在桌上,在那些调味品和小纸袋装的白砂糖旁边。他跟着她走过去,她端起自己的杯子,好让他把桌子擦干净。要是她没挨他这么近就好了,吉姆的手哆哆嗦嗦。她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我对这个地方的环境感到吃惊,”她说,“就算他们把所有的钱都用来翻修,这里还是又脏又乱。难怪没人来。”
吉姆喷着清洁剂,两次,一次。他擦拭桌子,两次,一次。为了放松,他清空了自己的脑海,就像护士们过去告诉他的那样。他想着白色的光,想着飘浮,直到被另一个叫声打断才重新被拉回到当下。“该死的台阶。哦,该死!”
他没法继续。他歪着头偷偷瞥了一眼那个粗鲁的女人,但她一脸怒容,那两个像被冷冻起来的男顾客也是一样。他们全都瞪着楼梯顶上那棵圣诞树。
“诅咒我?”它说。
吉姆不知道米德先生是否知道,这棵树不仅闪着光,还会说话和骂人。正在这时,新来的厨子艾琳从楼梯顶上露出脑袋来。她吃力地拖着脚步来到楼梯顶上,就好像是顺着一块光秃秃的峭壁爬到这里来的。
“该死!”她说。
闪烁,闪烁,闪烁,那棵圣诞树色彩变幻。
她不该走顾客使用的楼梯,应该走员工楼梯。这已经足以让吉姆战战兢兢了,更何况她打断了这套仪式。他必须重新喷清洁剂,重新擦桌子。
“我可没有一整天的时间耗在这里,”那名女顾客说,“能请你赶快擦完吗?”
他试着不去想艾琳,但她就像坏天气来临前的预兆一样,要假装她不在眼前可是难上加难。有时她和两个年轻姑娘在厨房里哈哈大笑,那声音听起来如此令人心乱,如此喜悦和直率,他不得不捂上耳朵,等待它消失。艾琳是个高个儿女人,骨架很大,一头僵直的棕黄色头发——比制帽的色泽更暗一些,以中间一道雪白的头发分两侧倾泻而下。她穿着一件冬青绿的外套,为了容纳她,线缝都被撑得紧绷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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