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对不起,”上校不好意思地说,怀着难以克制的负疚心情看着那只木板刮子把阿尔瓦罗的钱一下子给刮走了,“都怪我多管闲事。”
阿尔瓦罗没看上校,而是微微一笑:
“别担心,上校。到情场上再试试嘛!”
忽然,吹奏曼波舞曲的号声停了下来,赌钱的人都举着双手散开了。上校听见身后响起了步枪上膛时那种节奏清晰、令人胆寒的短促声音。他想起兜里装着那份传单,明白自己已经不幸地陷入了警察的搜查圈。他没有举起手便转过身来,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如此近距离,几乎是面对面地看见了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他个头矮小,皮肤黝黑,有点像印第安人,一脸的孩子气。他就站在上校对面,枪口直指着上校的肚子。上校咬紧牙关,用手指轻轻拨开了枪筒。
“借光。”他说。
他直视着那双猫头鹰似的小而圆的眼睛。霎时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正被这双眼睛吞噬,嚼碎,消化,然后又立即被排泄了出来。
“您请便,上校。”
不用打开窗子,上校就知道已经到了十二月。他在厨房里剁喂鸡的水果时,浑身的筋骨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然后,他打开门,屋外的景致也证实了他的感觉。院子里美极了,小草、树木,以及那间当厕所用的小屋,仿佛都在离地面一毫米处,漂浮在阳光里。
妻子在床上一直躺到九点钟。等她进了厨房,上校已经收拾完屋子,正和孩子们围着公鸡闲聊天。
她得绕过他们才能走到炉子跟前。
“别在这儿挡路!”她嚷道,阴沉地瞪了鸡一眼,“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整天泡在这只倒霉的公鸡身上!”
上校想从鸡身上看出妻子为什么要发火,可一点儿也看不出它有什么可恶的地方。它已准备停当,只等接受训练了。它脖子和大腿上的毛已经拔去,露出紫红的皮肉,冠子也修剪过了,显得精精干干,没遮没挡的。
“你上窗口去看看,把鸡忘掉吧,”孩子们走后,上校对她说,“这么美妙的早晨,教人真想拍张相片。”
妻子走到窗前看了看,神情丝毫不为所动。“我倒想栽几株玫瑰花呢。”她说着回到了炉子旁边。上校把镜子挂到柱子上,准备刮脸。
“想栽你就栽嘛。”他支持道。
他尽力使自己的动作和镜子里的影子合拍。
“猪会吃掉的。”她说。
“猪吃了更好,”上校说,“吃玫瑰花长大的猪,肉味一定香极了。”
他从镜子里看见妻子还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在火光映照下,她的脸庞仿佛是用做炉子的那种泥塑成的。他两眼注视着妻子,手则不知不觉地在照他多年来的老习惯那样摸索着刮脸。妻子长时间地沉默着,思索着什么。
“我不想栽。”她说。
“也好,”上校说,“那就别栽了。”
他觉得很舒坦。十二月一到,他的肠胃就不发胀了。这天早上,他想穿那双新鞋,却不怎么顺心。他试了好几次,终于明白那都是白费气力,于是还是穿上了那双漆皮靴。妻子见他又换上了旧鞋,便说:
“新鞋你要是不穿,永远也不会合脚。”
“那是给瘫子做的鞋,”上校满心的不情愿,“那些人卖鞋之前,应该先找人穿上一个月。”
他怀着下午准能来信的预感兴冲冲地上了街。因为还不到船靠岸的时间,他便去堂萨瓦斯的办公室等他。可那里的人对他说,堂萨瓦斯要到星期一才会回来。尽管这件事出乎上校的意料,他却并没有灰心。“迟早他得回来。”他自言自语道,接着朝码头走去,天色尚早,时光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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