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昌县自古已为入川要地。因蜀地绝险,且荒兽众多,群妖聚积,因此许多修道之士也会选择自此入川。是以这平昌县虽然不大,却颇为繁荣。屈指可数的两三条小街,俱是车水马龙,人头涌涌,热闹非凡。随处可觅的酒肆时时流泻出的笙歌弹唱,街头卖艺的小摊不时爆出的连声喝彩,沿街叫卖小贩卖力的吆喝……声声汇聚,一派喧嚣之景,升平之象。
蜀地多阴雨,平昌也是如此。瞧这天色已是午时,空中仍是阴沉沉的一片,铅色的厚重云层压得极低,颇有些让人喘不过气之感。昏昏天光中,忽自官道尽头升起一朵明黄云彩,张殷殷迅疾行来,直接冲入了平昌县。平昌虽称为县,但比镇也大不了多少,一条官道穿城而过。张殷殷立于东城,几乎一眼就可望到西门。但这样一个小城,却让她有些犯难。她东张西望,实是不知该向何方去。
此时一只彩蝶翩翩飞到张殷殷面前,落在了她的衣襟上,随后再次飞起,引领着她登上了城中一座颇见规模的酒楼二楼雅座。座中有楚寒石矶二人,还有明云和一名道德宗道士。桌上摆放着数样菜肴,一壶热酒。
张殷殷入座后也没言语,即刻给自己倒酒,饮尽。连尽三杯后,方才长出一口气,开始动手扫荡桌上菜色。张殷殷落筷如风,显是饿得有些厉害,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每一个动作都是舒展自如,自然天成。不论多快,起伏间节奏分明,自成格韵,有若挥就一曲无声之乐。
她才扫完半个碟子,明云和道德宗道士就已觉心旌动摇,口舌干燥,忙将目光偏向一旁,不敢再多看她一眼,生怕道心被破。石矶面上微现青烟,左手食指上一块翠玉扳指飞旋动,借此方能抵御住她有意无意间施出的天狐密术。惟有楚寒道行虽并不比余人高出多少,但心志之坚远胜在座诸人,仍是不动声色地坐着。可是他也须暗提真元,方可抵挡得天狐秘术。
眼见张殷殷已将桌上菜肴清理了一半,楚寒方开口道:“张小姐来迟了三日,用罢酒菜,我们就动身吧。算算时日已经拖延了许多,早点回西玄山,也可免得贵宗真人们挂念。”
一说到来迟,张殷殷脸上登时微微一红,支吾道:“平昌这里地势复杂,支路太多……嗯,我顺便还得看看山水……”
楚寒当即了然,微微一笑,不再多问。
张殷殷双筷正要伸向下一碟,突然凝在了空中,双眼微眯,望向了雅间门口处。呛的轻响,那道德宗道士和明云长剑均是微微出鞘,石矶面色也凝重起来,一只左手放入了怀中,准备着施放什么法宝出来。
嘭的一声,雅间木门在千钧无形压力下骤然炸成漫天木丝,然后一道火光闪过,就此化烟去了。
两间雅间相对而设,对面的雅间房门也同样化散成灰,现出内中对坐饮茶的一老一少。老者正是青墟宫虚罔,少的则是吟风,他们也同样向这边望来。
如此近距离相见,双方显然都有些意外,酒楼中气氛刹那间紧张起来,一干人等屏息静气,静静对望。忽然砰的一声,张殷殷面前的酒杯炸得粉碎,酒浆四溢,不过在溅到她衣上之前,已被她体内真元给震了回去。
虚罔咦了一声,对张殷殷的道行颇为惊讶。他直觉地感到张殷殷的天狐之术并不简单,但出手相试竟然无功,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洛阳一战后,道德宗与青墟宫结仇自不待言,就是云中居也与青墟有了许多恩怨,楚寒与石矶都曾与青墟宫大战过一场。此时狭路相逢,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偶遇。但单以刻下形势而言,却是青墟宫占尽了优势,虚罔甚至是吟风都有可能尽数击杀楚寒等人。
眼见形势险恶,楚寒等人除暗提真元外,皆默然不语,静观虚罔乃至吟风表现。如今正道三大派间虽然暗流汹涌,嫌隙渐生,表面却还未到撕破面皮,全面开战的地步。如此形势,或许尚有转机。
众人皆谨慎应对,不敢轻举妄动。张殷殷盯了吟风半天,却忽然一怒而起,冷笑道:“原来是你!就是你总想杀若尘师兄,真没想到你居然是青墟宫的人,很好!你这就动手吧,若失了今天的机会,我父亲可就要上你青墟宫兴师问罪了!”
说话间,张殷殷提起右腕,五指纷张,纤指指尖处亮起细细蒙蒙的彩光,五色迷离,幻流不定。
明云当即起身拦住了张殷殷,叫道:“殷殷,不要冲动!先问明了他们来意再说!”
“冲动?”张殷殷一双大眼睛眯了起来,斥道:“这个人已经动过手要杀若尘师兄,今日人家又专程在这里候着我们,你还叫我不要冲动?!难道他们只是路过?不冲动,不冲动就能让他们不动手了?冲动又怎么了,大不了今日战死于此,日后真人们自会为我报仇!明云师兄,你让开吧,道德宗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明云面红耳赤,刚想争辩一句,张殷殷双瞳骤然一亮,如初春流泉般清冷透明的眸蒸腾起斑斓彩光,如轻雾迷蒙,又似幻梦缥缈。场中人均是心跳加。明云当其冲,更是胸口一窒,闷哼一声,慌忙让到一边,避开了张殷殷的目光。张殷殷行动如风,一逼开明云,眨眼间已冲入吟风所处的雅间,完全不理会虚罔,只是一指点向吟风!
她动作实在太快,又是骤起难,楚寒等人为她天狐秘术所慑,竟都没来得及拦阻,眼看着她一指已点到了吟风肩头。
张殷殷秘术骤之时,就连虚罔的心神都略起波澜,他不由得暗暗吃惊。虚罔完全可以一剑斩杀张殷殷,却只是安坐不动。
张殷殷一指距离吟风越近,双瞳中的彩光也就越灿烂,在澎湃而出的天狐秘术下,甚而虚罔本已平复的心境又起了一丝波动。
吟风悠然转身,双眼清亮如一汪一望直可见底的深潭,未因张殷殷的天狐之术泛起分毫的涟漪。他不慌不忙,从容将右掌竖起,挡下了张殷殷的一指。
指掌相触,竟出叮的一记金属撞击之声!张殷殷面上乍然涌现一片潮红,如饮醇酒,踉跄退后,直至石矶出手扶住她的腰身,这才得以停下。张殷殷闷哼一声,一时间只觉得全身虚软无力,半点真元都提不起来,只想睡去。她当下大惊,以为真元已尽数被破去,好在这虚软感觉稍纵即逝,全身真元又徐徐而生。
张殷殷默查体内,竟然一点暗伤都没有,显然是这吟风手下留情。
可是张殷殷绝不领情,真元一复,即又翻身扑上,喝道:“谁要你容情了?今日我们不死不休!”
这样一来,楚寒等人再也无法坐视,他们虽然不解明明吟风手下容情,张殷殷何以还要拼死一战,但也只能随后攻上。只有明云猜到了一点什么,面色忽然苍白了起来。
虚罔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把二寸长短的混金索,挥手抛出。一阵金光闪过,这些混金索迎风即长,瞬间化作根根数丈长、拇指粗细的绳索,绕着楚寒、石矶、明云缠了数圈,将他们牢牢缚定在半空之中。惟有那中年道士道行已入上清之境,百忙间挥剑出击,斩退了三根来袭的混金索,才得以全身退回雅间。他手中长剑虽非凡品,但混金索却分毫不为所伤,显然更是不凡。
他刚要挥剑再上,哪知背后五根混金索无声无息地袭来,一下将他牢牢缚定,绑得跟一个粽子一般,动弹不得。
吟风见张殷殷再次攻来,这次只伸出左臂在身前一挡。张殷殷纤纤五指触到吟风手臂,又是一记金铁交鸣之音。她猛然一咬银牙,素手化成爪形,纤纤指尖此刻已可穿金裂石,一爪狠命抓下!
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过,吟风衣袖裂开,手臂上现出四道血痕,而张殷殷右手四指指甲尽数破裂,鲜血从指尖疯狂涌出,滴落在地,几成细流!
吟风对臂上伤痛并不在意,只是望着痛得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张殷殷,叹道:“我与虚罔长老只是从此地路过而已,并不想为难你等,你何苦如此?”
张殷殷痛得几欲晕去,回头一望,见身后同伴皆为混金索所缚,于是一昂头,喝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杀了我吧!”
吟风讶道:“我为何要杀你?”
张殷殷咬牙道:“那你为何要杀若尘!?”
“你为的原来是他……”吟风温和地道:“这当中倒没有什么原因,此人当诛,天道如此而已……”
张殷殷怒道:“他当年为生计所迫,手上是有血腥杀伐,但那也是我宗之事,何时轮到你来主持公道了?你又是何人物,说这是天道,这就是天道吗?”
吟风剑眉紧皱,显然心下有事不决,沉吟道:“天心不仁。就算他过往杀戮再多,也只是他自已的因果罢了,又与我何干?我要杀他,却是我与他之间的因果。不过……”
吟风久久不语,左手似乎是下意识地抚着咽喉,终苦笑一下,缓缓地道:“虽说天道应该如此,可是。。。。。。。我需要再好好想想。也许今后不求必诛此人,那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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