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脱地拂了拂衣袖,薛允衡便自跟上了薛允衍的脚步,续着方才他的问题说道:“这两件事情我都在查。‘十可杀’一案如今尚无结果,倒是吕氏那里,似是有些古怪。我叫人查了吕家族谱,又仔细翻了吕氏阀阅(家族功绩簿),结果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住了,咳嗽了一声,并不再往下说,只安静地走着,就像是完全想不到应该就此事进行详细的解释。
走在在前头的薛允衍抬起手,捏了捏额角。
头疼。
从小到大,这个二弟总是很叫人头疼。
坦白说,薛允衍情愿去给四妹妹五妹妹编花冠、摘果子,给九妹妹十妹妹当人型布偶,也不想同这个二弟多说半句话。
如果这不是自家二弟,他早就百八十本的折子参他了。一个爱财如命、小肚鸡肠的家伙,还好意思叫什么“白衣薛二郎”?
这脸皮得有多厚?
无声地叹了口气,薛允衍终是停住了脚步,如其所愿地回头看向自家二弟,捏着眉心道:“说罢,二弟到底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为兄在此请您老人家细细道来,以解为兄之惑。”
面对这个捶不动、骂不倒、说不赢的二弟弟,薛允衍此刻完全自暴自弃了。
他每天忙公事都快要累死了,实在没精神再跟他家二弟打机锋,权当这一回他薛允衍输了便是。
说起来,从小到大都是他赢,总赢也没意思,就算他让着这个小的吧,否则也没太长兄风范了。
薛允衍的这句话好似是奏响了天音,听在薛允衡的耳中,刹时间便令他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像是泡在了温水里,简直舒服得想要就地打个滚儿。
方才他被薛允衍说得差点变成哑子,如今终于算是扳回了一点颜面,薛允衡深深地觉得,这一趟来平城,值。
抖了抖雪白的衣袖,他向着薛允衍一笑,露出了满口的白牙,和和气气地道:“我还当兄长不想知道呢,便没再往下说了。既然长兄这般想知道答案,我也就只好勉为其难,将事情细细说来了。”
他作势咳嗽了两声,又拂了拂袍袖,摆足了姿态,这才继续道:“吕氏阀阅中记载,吕姓起源于濮阳,后因战乱之故迁居于华阴、新安两处,历任有都尉、司马长史等职,在这两处共逗留了十余年,最终远赴清渊,这才渐渐兴盛了起来。可是我仔细查了这几个地方,又多方找人问话,便现这其中新安那一处的记载,约有两年多的空白,以时间推算,应该是在永平二十一年左右。”
薛允衍疏淡的眉蹙了蹙:“永平年间?那便是先帝还在位的时候了。”
薛允衡颔道:“正是。就因为是先帝年间的事情,所以才有些不好查。不过好在时间隔得不算太远,也就是上三十来年的事,所以,我便又现了吕家族谱中的一件怪事。”
此时,他二人已经行至游廊的边缘,正拾级而下,来到了园中。
细雪纷飞,将这所毫无景致可言的庭院也点缀得多了几分诗意,可是,这兄弟二人的神色却很是凝重,薛允衡的说话声也仍旧压得极低。
“我叫人偷出了吕氏族谱,连着翻了好几个晚上,终于叫我现了一件怪事。”他的语声越低微,几不可闻:“我现,吕氏族谱比我薛氏族谱整齐百倍,根本无修改痕迹。”
“哦?”薛允衍淡静的眉眼之间,微现讶色。
薛允衡的话粗粗听来毫无问题,可若仔细推敲,便能从中嗅出一丝异样来。
举凡大族,修改族谱乃是大事,必须请族老、开宗祠,昭告一方,才可改动。便如薛氏,前几代也有过认义子、外室子认祖归宗等事,又或者是某个庶女的夫君忽然升任高官,诸如此类。每有这种事情,便需要开宗祠修族谱,所以,薛氏的族谱上改动之处甚多,而每一次改动,都是一件大事。
可是,吕氏族谱却从无改动。身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士族,这种情形便很值得商榷了。是因为无事可改,还是因为怕找不到官署记载,无法印证,所以干脆就囫囵一团地写了?
“若我没记错,华阴与新安这两县,永平二十年为赵国所夺,永平二十三年方才重新归属我大陈治下,是不是?”薛允衍问道。
薛允衡“嗯”了一声,道:“是的。我记得父亲曾说过,永平二十三年,陈赵两国于华阴激战盈月,最后是桓氏派出一支奇兵,以诡战之术大败赵国。赵国损兵折将,才不得不这将两县又吐了出来。”
“哦,这倒是颇为有趣。”薛允衍的唇边勾起了一丝笑意,仰看着漫天的细雪,道:“也就是说,永平二十年至二十三年间,此二县是属于赵国的。吕氏阀阅所缺的内容,恰巧也在这几年间。若是这样算来,这应该也不算什么大事。”
话虽是如此说,可他面上的神情却有着明显的兴味,似是从中嗅出了异样的味道。
果然,薛允衡闻言便笑了一声,道:“我猜,写下吕氏阀阅之人,应该也是如此想的。可是他们却忘了,赵国夺取这两县的时间并不算长,许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寻的。长兄可莫要忘了,你二弟我乃是中书侍郎,手头上能接触到的阀阅,又岂止吕氏一族?”
中书省乃是直接受命于皇帝的中枢部门,管辖范围很大,部门人员庞杂,虽各有分工,却也分得没那么仔细。
既然直接听命于皇帝,有时候皇帝要查哪个士族的底细,便会直接交给中书省办理,而中书侍郎便是直接听命于中书令的中层官员,虽没太大的权力,却能接触到不少机要文书。
也正因如此,薛允衡过手的士族阀阅不知凡己,他的记性又极佳,自是能够根据记忆觉出吕氏阀阅的不对劲。
听了他的话,薛允衍的神情变得越玩味,那眉眼之间倒与薛允衡十分相似。
“二弟既是曾详看过诸多阀阅,却不知从中析辨出了什么?”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薛允衡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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