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言大有出入:这是一个让人心醉的江滨小城。
辛丰年原名严格,父亲严春阳为孙传芳部下,曾任淞沪戒严司令兼警察厅厅长,“对于祖先,辛丰年有一种根深蒂固的羞耻感和赎罪心”(严锋:《辛丰年其人》)。辛丰年幼时曾在上海生活,家庭教师中有复旦大学教授王蘧常先生。1937年抗战爆发后,辛丰年在家自学,在教科书中读了关于贝多芬《月光曲》的故事,从此迷上音乐。
李怀宇 你在南通读到初二时就停学了?
辛丰年 我上到初中二年级上学期就抗战,学校就停了。那是新式中学,而且是商业中学,毕业了可以到银行当练习生,我们家里让我去上这个学校,也没有远大理想,为了以后就业方便。我也不喜欢上伪学校。我当时有一种想法:上学还不如自学,自学很自由,自己想怎么学就怎么学。我也不到外地上学了,也没有机会上大后方。当时觉得自学还是一个好办法,当然自学的结果就是不学无术(笑)。
辛丰年:我是一个落后的音乐爱好者(2)
李怀宇 自学时读些什么书?
辛丰年 主要利用开明书店出版的自学讲义,可以补习到高中的程度。但有些也就不用讲义,就是自己乱读书,杂览。另外就是自学英语,主要的想法是:为了多看书就要掌握英语,不懂英语的话,许多没有翻译过来的书就看不了。当时学英语是很困难的。
李怀宇 此前在学校时英语学得怎么样?
辛丰年 老师教得不好。这门课本来不感兴趣,后来才想到非学不可,要自学。学了几十年才能勉强看一些不太深奥的书,这也很可怜。后来参加工作了,也没有时间花在自学上了。但是我在部队里对工作不感兴趣,曾经要求:让我去上学吧,去学俄语。不允许。我就自学,自学的程度比英语差,但是也能够结结巴巴地看一些东西。这都是很遗憾的,如果过去能够把外语学好,多学几门,那么我也许可以多读一些书。后来,我看到金克木的书,他的几门外语都是自学的。他读书读通了,我很佩服他,我见了朋友就推荐金克木。
李怀宇 抗战时要不要逃难?
辛丰年 我小时候从四岁到十岁在上海住过六年。我父亲当时在上海做过很不好的官,他是孙传芳的部下。1938年,我逃难到上海又住了一年。但是上海的生活成本太高,就又回到沦陷区,这时我主要就是自学了。还学了古琴,也是一知半解的。
李怀宇 你在学校里对音乐感兴趣吗?
辛丰年 那时候我对音乐课是很烦的。每周有一课音乐,除了老师教我们唱一些歌以外,就是用商务印书馆的课本教大家学五线谱。学得很枯燥,也很慢。每周上一课,结果上了一年我们也不能读五线谱。当时我对这个是很反感的,觉得五线谱讨厌极了,对音乐毫无兴趣。后来我对音乐感兴趣以后,几个星期就把过去没学的东西都学了,而且学得还更多,还能应用。
李怀宇 什么时候看了关于贝多芬《月光曲》的故事?
辛丰年 那是在沦陷区了,从上海逃难回到家乡。看了《月光曲》的故事,我就开始迷上音乐了。我是看了开明书店出的小学教科书,有一课是讲《月光曲》的故事,那个小学教科书是叶绍钧他们编的,而且是丰子恺用毛笔写的,这个也很有趣的。这害得我大半生就把时间、精力花在音乐上了(大笑)。当然这也是一种享受。同时,也就没有把精力用在更有用的地方上,音乐是没有用处的。我只是一个乐迷,要专业才能到学校里当个教师,或者当一个演奏家,那就有用了。唯一的用处是写文章拿到一点稿费(笑),这也是很惭愧的。
李怀宇 很多人就是看了你的《乐迷闲话》才慢慢喜欢上音乐的。
辛丰年 我懂的都很有限,除非他们自己再去认真地听,认真地学,否则也不可能得到很多。音乐这东西,你要认真才能学得很深,但是现在很多人就是当成一种娱乐,这是很糟糕的。所以我现在对这种时尚也很失望。过去我就希望将来古典音乐能够越来越普及,社会上人的情趣都提高了,这是很让人愉快的。现在完全怀疑了,不可能有这种事情,现在高雅音乐也变成商业了,谈音乐的书也不过就是一种商品了。
过去我喜欢音乐的时候,有这样的想法:将来我们这个城市里到处都能听到好的音乐,公共场所、公园里都在播放贝多芬的音乐,这多好啊!现在我就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变成噪音了。想不到,这个世界变化太大了。
李怀宇 原来在上海听过现场演奏的音乐吗?
辛丰年 很少。解放前,我住在上海那几年,被关在家里,不出去的。后来喜欢音乐,我不住在上海,住在南通了。难得有机会才到上海去,那是孤岛时代,音乐主要是给洋人、高等华人听,很贵,我就听过很少几次,那时候对古典音乐也是太无知了。解放以后,我听现场演奏也很少。特别在那时候,到中国来演奏的交响乐团很少。上海的本地交响乐队水平比较差,听了不舒服。这方面很遗憾,只能吃“罐头作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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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丰年:我是一个落后的音乐爱好者(3)
1945年8月,辛丰年到苏中解放区参加了新四军,并把原来的名字改了,以示脱胎换骨之意。在军中,辛丰年主要从事文化工作。1949年参加渡江,后随部队到达福建,从此在福建军中工作。1971年被打成“反革命”,发配回老家监督劳动。1976年平反,辛丰年主动要求退休,开始在家带孩子、读书、听音乐。
李怀宇 在抗战时,你对共产党是如何了解的?
辛丰年 也是逐步了解。就是看那些所谓进步的书:《西行漫记》、《大众哲学》。对马克思主义很向往。有对比嘛,在敌伪的统治下,当然向往共产党。另外也受文艺书的影响,比如说,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这就影响了我参加工作。还有曹禺的《日出》,就是同情被压迫者,就想到这些人怎么样才能得到解放呢?
李怀宇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公子少爷,把自己划到剥削阶级里面去了?
辛丰年 我自己当然是属于剥削阶级了,从小过着不劳而获的生活。这些都是叫人觉得惭愧得不得了!这是一些因素,再加上朋友的影响,结交了一些追求进步、爱好文学的朋友。
李怀宇 什么时候跟章品镇先生认识?
辛丰年 1943年。1945年我就跟着他到解放区去,新四军就在苏中,我们参加的部队就是新四军。
李怀宇 你有拿过枪吗?
辛丰年 没有,当时我的眼睛已经是高度近视了,一千三百度。当时需要小知识分子,他们让我去做小知识分子的事情:宣传、文化。我不算老革命,1945年参加革命不算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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