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事都已经结束了。我想,不能再让少主受苦了,于是把心一横……来为少主介错。”
家康仍然背过脸去。“遗体是怎么处置的?”
“和大久保父子商量之后,埋在了城外,悄悄地供奉着。主公,无论如何,是我亲手砍掉了主公嫡子的头颅,请一定赐我切腹!”
“不!”家康斥责道:“你也跟亲吉一样,仅仅矢去一个三郎,就已让我够伤心的了,何况还失去了山城,如再失去你,那会让我伤心成怎样?你难道也不解我的心境?如果允许你切腹,那么,亲吉的要求也必得答应。你让我怎么办?好了,莫要再说了。平八、小平太,把半藏带下去,好好地看着,这家伙有点儿疯了。”
“主公,半藏……”半藏还想喊叫,本多忠胜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起来,起来!”他绷着脸,抓住半藏的右胳膊把他带了出去。
服部半藏被架出去之后,井伊万千代悄悄示意下人们都退出去。他心疼家康,想让家康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家康没有阻止,只是默默地望着院子里的雨脚发愣。
筑山夫人死了,信康也死了,自己从八岁到十九岁,在骏府度过的大半生的影像,也像泡沫一样消逝了。
把筑山夫人濑名姬嫁给家康的今川义元离开了这个世界,曾经热切地希望自己成为乘龙快婿的岳父关口刑部亲永,也为义元之子氏真所迫,切腹自杀。氏真现在到底在哪里,正在做什么?听传闻说,他正在京城为杀父仇人信长踢蹴鞠……
一直欺负家康的信玄也已不在世了。世界已经天翻地覆,变成了织田一家的绚烂春天。连信康也沾染了一缕余风……
想着想着,家康觉得全身无力,什么都不愿意做了。“三郎……”他不停地念叨,“让父亲哭个够吧,可怜的孩子。”然而,眼泪一时又流不出来。
在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严厉地责问自己:这样做可以吗?妻子和儿子都被杀死了,难道就这样一直屈服于信长?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现在自己被悬崖挡住去路,如果不继续努力往上爬,就一定会滚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家康下意识地使劲抓住扶几,屏息凝神——一定要爬过这个悬崖让你看看……这是对死去的信康的唯一安慰。
“三郎!”家康又念叨起来,“你告诉父亲,你还有什么遗憾,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告诉父亲!”
念叨着,他又看见信康从大滨溜了回来,悄悄地伏在狂风暴雨中,“我的确是太看重武功了……身边缺乏善解人意、能够和众将巧妙周旋的家臣。日后一定要引以为戒。”
家康麾下的确聚集了一帮好汉,可是个个生性木讷,思想单纯,性情急躁,容易被别人利用。这次如果酒井忠次和大久保忠世稍微耍一点儿手腕的话,也不至于酿成今天的惨剧。“如果处分了信康,抑制东面的力量就会相应削弱一半。如果自己对信长更强硬些,信长也可能不会坚持到底。”
不知不觉,雨中的一切慢慢地暗了下来,夜幕降临了。
家康依然两手紧紧地抓着扶几,一动不动,隐隐约约地听见远处有人准备烛台的动静。整座城都耷拉着,有气无力。
第十五章 武田亡音
天正八年,甲州的冬天是一个少有的暖冬,地处盆地的踯躅崎城,最近几天连丝霜都没有。
若是以前,此时正是越后的人马等待冰雪消融、蠢蠢欲动的时候,也是甲州大力备战的季节,可是现在,和信玄一生为敌的上杉谦信业已故去,甲州的敌人就只剩西边的了。
似乎受到温暖阳光的诱惑,武田胜赖也走到院子里来,他是出来听取手下的报告的,长坂钓闲的探子刚刚从骏河、远江一带打探回来了。
“我想在院子里散散步,你们不用跟过来。”胜赖把手持大刀的侍卫们都留在门廊前面,一个人独自钻过含苞待放的腊梅树丛,来到南面的一个向阳处。
钓闲和他的手下也是一边观赏风景,一边漫步到了这里。“主公,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积雪都融化了,只有信浓山脉上还残留一点点积雪。”钓闲郑重地行了一礼,悄悄地给手下使了一个眼色。
这个探子看上去有三十五六岁。只见他慌忙走到胜赖的身边,把手里拿的座椅安放到向阳的地方。胜赖没有坐下,单是站着。见四周无人,性急的他连忙问道:“冈崎那边,信康的少夫人怎么样了?”
“是。家康的忍耐力简直不可思议,他似乎没有怨恨德姬,二月二十,家康还带着松平家忠把德姬安全地送到了尾张的清洲城。”
“哦?难道什么事也未发生吗?”胜赖深深叹了口气,眺望着远方的山脉,一副失落的样子。他对这次德川和织田的冲突抱有很大的期望,这是一个不能错过的大好机会。媳妇小小的失言,竟然置婆婆和丈夫于死地。即使风波一时得以平息,它所带来的情感摩擦也会使两家的关系变得疏远,到那时……没有想到,自己的期望落空了。
“是。德姬也觉得德川的处理非常符合人之常情,由于追念亡夫信康,哀伤过度,后来,竟没有去安土的信长身边,现在好像还滞留在清洲,甚至不断派人去安土抱怨所有的是是非非,德川人对德姬的憎恨也渐渐地淡漠,对德姬的抱怨,在城下都很少听到了。”
“哦,不愧是家康,把家中事务安排得真是滴水不漏啊。那么,滨松和小田原之间呢?”
“这个……”不等探子开口,钓闲抢先插嘴:“小田原是主公夫人的娘家,当说不应有这样的事,但听报信的说,小田原好像已与家康言归于好,两家秘密地约好,如果家康向高天神城出兵,小田原也会向骏河发兵,千真万确。”
“嗯?小田原和家康密谋要在我背后一击……”胜赖不禁低声呻吟。
胜赖的正室是小田原主人北条氏政最小的妹妹,由于是氏康上了年纪后才得到的女儿,集百般宠爱于一身,后来,她嫁给了与北条氏长期交好的武田家。这是此世极其少见的并非基于政治谋略的婚姻。胜赖继承了诹访氏的美貌,年过三十仍然英俊潇洒,小田原夫人虽今年才十九岁,可是夫妻二人十分恩爱。小田原夫人深深地爱着胜赖,胜赖也对年轻的夫人情有独钟,近一段时间,他甚至冷落了所有的侧室。
两家的秦晋之好突然间土崩瓦解,真令人难以想象。实际上,一开始是胜赖故意让小田原家去接近家康的。
“织田氏和德川氏由于这次的信康事件,一定会产生摩擦,织田就不会再派援兵来,所以,你能否想法把家康引诱到骏河来?”
胜赖如此一说,氏政自然心领神会,立刻给家康捎了一个口信:“如果家康公向骏河出兵,氏政也会发兵抵御胜赖,这样一来,骏河不就可以被德川和北条两家瓜分了吗?”
紧接着,在去年的十月二十五,也就是信康刚刚自杀不久,北条氏政就和甲州之军隔着黄濑川,佯装出一副对阵的架势。家康也好像相信了氏政和胜赖的不和。然而,胜赖这个计谋竟然成了一个引子,意外地使得家康和氏政真正实现了握手言和。
若此事成真,胜赖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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