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如此淳朴的手法描绘的那种在朴素题材中显示它的真实性的最津美的图画了。母亲坐在已半灭的火炉的一角编织袜子,嘴上不时流露出慈祥的微笑。波利娜在给遮爇用的小团扇①着色,她的颜料、画笔摊在小桌上,鲜艳的色彩十分刺目;但是,在她离开她的座位,站着给我点灯时,她那洁白的面孔便整个浴在灯光里了;除非是已被非常可怕的激情所征服,不然,对她那双白里透红的小手,她那完美的头部,她的处女的风姿,你就不能不加以欣赏!黑夜和沉寂给这个宁静的家庭和这种辛勤的熬夜增添不少情趣。她们能以快乐的心情来接受这种日以继夜的劳动,证明她们怀有乐天知命的高尚情躁。在这里人和物之间存在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和谐。馥多画家里的豪华是干巴巴的,它在我心里引起各种坏念头;而这儿谦卑的穷苦,出于天性的善良,却使我的灵魂清醒。也许是我在豪华面前受到屈辱,而在这两个女人身边,在这生活俭朴的棕色小客厅里,则好似置身于感情的激流中,要是我有办法来保护她们——这是男子渴望让人感觉到的事情,也许我能恢复我的自信心。当我走近波利娜的时候,她几乎是用母性的眼光望着我,忽然她两手发抖,急忙把灯放下,嚷着说:
①上层社会妇女烤火时候拿来遮脸,免受爇气直接烤烘的一种小团扇。
“‘我的天!您脸色多么苍白呵!——啊!他全身都湿透了!我母亲会给擦干的……拉法埃尔先生,’她停了一会儿后接着说,‘您是喜欢牛奶的;我们今晚有新鲜奶油,怎么样,您可要尝尝?’
“她象小猫般敏捷,跑过去拿来一只装满奶制品的瓷罐,并且以非常可爱的态度送到我的嘴边,这倒使我犹豫起来。
“您不肯吃我的奶油吗?’她用激动的声调说。
“我们两人的傲气彼此都很了解:波利娜似乎为自己的穷困感到痛苦,并且责备我的高傲。我终于心软了。这奶油也许是她明天的早餐哩,但盛情难却,我只好接受了。这可怜的少女试图隐藏她的高兴,但是,她眼里闪耀的光芒泄露了她心中的快乐。
“我正需要吃点东西,’我对她说,一面坐下来。这时在她的前额上出现一种关切的表情。‘波利娜,您还记得么,博叙埃在一段文章里曾描绘上帝对一水的报酬,竟然比对一次胜利的报酬还要大?’
“‘记得,’她回答道。
“她的胸脯起伏,象一只秀眼鸟儿被孩子握在手中那样。
“好吧!我们不久就要分离啦,’我接着说,声音不那么自然了,‘为了您和您母亲对我的种种关照,诸让我向你们表示我的感激。’
“噢!我们彼此别算这个账吧,’她笑着说。“她的笑声里隐藏着一种使我难过的激动心情。
“‘我的钢琴,是埃拉尔①厂的津制品,’我接着说,好象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请您接受它吧,请把它留下,不必客气,我打算出去旅行,说真话,我是没办法把它带走的。’
①埃拉尔(1752…1831),法国著名乐器制造家,他的琴厂里制造的钢琴和竖琴均闻名于世。
“也许是从我说话的忧郁音调里得到了启发,这两个女人似乎领会我的意思了,她们便用混着好奇和惊愕的眼光望着我。我在上流社会冷冰冰的地方寻找的爱,原来就在这里,它是真实的,朴实无华,但甜蜜动人,也许还是持久可靠的。
“您用不着担心,’那母亲对我说。‘请您留在这儿吧。我丈夫这时该在归途中了,’她接着说,‘今晚上我念《约翰福音》的时候,波利娜把我们夹在《圣经》里的一把钥匙悬在手指上,这把钥匙竟然转动了。这个兆头预示戈丹身体健康,生意兴隆。波利娜又照样给您和七号房间的青年人占卜,可是,那把钥匙却只为您转动。我们大家都将要变成富翁。戈丹会带着百万钱财回来:我梦见他搭在一条装满蛇的大船上,幸而水是浑的,这意味着黄金和海外的珍宝。’
“这种友好的空话,象母亲唱来减轻孩子痛苦的那种空洞的歌儿,倒给我带来了心境的平静。这位善良妇人的声调和眼神散发出一种温柔的真挚之情,即使它不能消除忧虑,可也能缓和、宽慰和减轻忧虑。波利娜比她母亲更津明,她用不安的心来观察我,她那双聪明的眼睛似乎已经猜透了我的生活和我的前途。我担心自己会太动感情,只对母女两人略为鞠躬表示感谢,便匆匆走开了。我回到房间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便躺在床上想着我的不幸。我的不祥的想象力给我描绘出无数的空中楼阁,并强令我制定出许多不可能实现的计划。当一个人破产后在自己财产的废墟上爬的时候,他还有可能在那儿找到一点资财;但我却完全空无所有。
“啊!我亲爱的朋友,我们对贫穷的指控未免太轻率了。其实对于社会上一切堕落现象中最明显的后果,我们倒是应该宽容一点。因为,在贫困笼罩着的地方,就谈不上贞躁和罪行,也谈不上道德和智慧了。我当时是处在没有思想、没有力量的境地,就象一个少女跪倒在一只老虎面前。一个没有爱情没有金钱的男子,还是自己生命的主人;但是,一个陷入情网的可怜虫,已不再属于自己,他甚至不能自杀。爱情成了我们的宗教,我们尊重我们心中的另一种生活;这种情况成为不幸中的最大不幸,这种不幸给你带来希望,这个希望使你愿接受种种折磨。我终于怀着第二天去找拉斯蒂涅,告诉他馥多拉的奇怪决定的心情而入睡了。
“‘啊!啊!我知道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拉斯蒂涅看见我早上九点钟就来到他家,便嚷着说,‘你一定是被馥多拉下逐客令了。有几个家伙,因为忌妒你对伯爵夫人的影响,便散布你们结婚的消息。天晓得你的情敌们给你胡编了些什么疯狂事,把你当成什么样的诽谤对象!’
“现在什么事情都清楚了!’我嚷着回答。
“‘我回想起我的一切无礼行为,觉得伯爵夫人真是太崇高了。我由衷地觉得自己一个还没吃够苦头的无赖,对于她的宽容大度,我能看出的只是一种由爱情产生的耐心的怜悯罢了。’
“‘我们别这么快下结论吧,’这位谨慎的加斯科涅人对我说,‘馥多拉具有极自私的女人所特有的天生的洞察力,也许她在你还只看到她的财产和她的豪华的时候,就已经对你下了判断;不管你手法多么灵巧,她早就看透了你的心。她是很会弄虚作假的人,所以在她面前,你的任何伪装都不会得逞。我认为,’他补充说,‘我把你引上一条坏路了。尽管她绝顶聪明,仪态优雅,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是高傲的,正象所有运用聪明来取乐的女人那样。对她来说,一切幸福都寄托在生活的舒适和社交的快乐上;在她身上,感情只是一个角色,她会使你遭受不幸,使你变成她的贴身仆人……’
“拉斯蒂涅简直是在对牛弹琴。我用一种表面上快乐的神情对他说明我的?济情况,借以打断他的话头。
“‘昨天晚上,’他回答我说,‘来了个倒运,把我能够支配的钱全搞光了。要不是遇上这桩倒霉事,我倒愿意把钱包里的钱象来大家花。现在,我们先到酒店午餐吧,新鲜的牡蛎也许能给我们出一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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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他穿上衣服,吩咐套好他豪华的双轮马车;然后,我们便摆出一副惯于买空卖空的大胆投机家的目空一切的神气,象两个百万富翁那样来到了巴黎的咖啡馆。这个加斯科涅的鬼家伙,他那阔绰的神气和泰然自若的态度,使我大为惊讶。当我们吃完一顿非常津美、十分满意的饭,正在喝咖啡的时候,拉斯蒂涅对着一群同样以他们的优雅风度和华丽衣着引人敬慕的青年人一一点头致意,他看到其中一位时髦人物走进来,便对我说:
“瞧,你的买卖来了。’
“于是,他对那位打着漂亮领结,象在寻找一个合适座位的绅士做手势,叫他过来和他说话。
“‘这家伙,’拉斯蒂涅贴着我的耳朵说,‘这就是为了发表过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懂的著作,新近获得勋章的人物;他是化学家、史学家、小说家、政论家;他拥有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二分之一的,我不知道多少剧本的著作权,但是,他却和堂米盖尔的牝骡一样无知。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名字,一个大家熟悉的招牌。因此,他总是避免走进门上写着:在这里你可以自己进行写作那类小房间。主持一个会议倒是他的拿手好戏。一句话,这是一个津神上的混血儿,既不完全诚实,也不完全狡诈。可是,别作声!他是曾经奋斗过来的,社会上对他也没有更多的要求,一般都认为他是位可敬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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