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8——第七年,17号地堡
罐头出了严重状况。吉米开始时还有些拿不准。几个月前,他便注意到甜菜罐头外面生了一些棕色的小点,但并未多想。而现在,越来越多的罐头上面都布满了同样的斑点。而且,其中一些里边的味道也有点儿不一样了。这可能是他的心理作用,但闹肚子的频率倒确实是多了起来,已使得整个房间的味道非常难闻。他已极不愿意靠近屋后的角落——苍蝇闹得越来越凶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得不向外面开发。实际上,排泄物基本上已到处都是,而且苍蝇带走废物的速度根本就赶不上废物增加的速度。
他知道自己得出去了。最近,走廊上没再听到什么动静,也没有人再来试门。可那个曾经感觉像是牢房的小屋,此刻在他心里却成为了唯一安全的所在。而且一想到要离开,曾经的那份渴望便变成了心底里一份实实在在的恐慌。这儿的一切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任何改变似乎都是疯狂的。
他开始了“浩大”的准备工程,将这事儿足足推迟了两天时间。他拿了自己最钟爱的那把枪,把零件都拆下来擦了油,又把它们组装回去。其中有一盒子弹在他玩“踢罐”时很少卡壳也很少哑火,被他视为幸运子弹。于是他退空了两个弹夹,将它们全都填满了这种魔法子弹。他拿了一套没穿过的工装,把它的两个袖子和两条裤腿系在一处,又扎住领口,做成了一个背包——胸前的拉链刚好成了一个极佳的袋口。他往里边装了两罐香肠、两罐菠萝和两罐西红柿汁。他觉得自己应该去不了那么久,但也说不好。
吉米拍了拍胸口,脖子上的钥匙还在。它一直在那儿,从不曾取下来过,可他总会不自然地去拍拍那儿,看它在不在——胸口的那一片粉红印记便是证明。他往胸前的袋子里装了一只叉子和一柄锈迹斑斑的螺丝刀,后者是用来撬罐头的。吉米真的得去找一个开罐器了。开罐器和手电筒的电池,必须放在第一位。这么多年来,只停过两次电,却让他对黑暗产生了极大的恐惧。于是,他只好不停地去试自己的电筒是否还亮,反倒消耗了不少电量。
他挠了挠胡须,想了想自己是否还落下什么。蓄水池中的水已经不多了,不过他在外面兴许能够找到一些,于是他又往“包”里扔了两个多年前留下来的空瓶。这两个空瓶,可是颇费了他一番力气才翻出来的。为此,他把储藏室一角那堆积如山的空罐子全都翻了一个遍,直翻得苍蝇纷飞,朝着他大喊大叫,要他走开。
“我看到你们啦,看到你们啦,”他告诉它们,“走开啦。”
吉米被自己这个笑话逗得笑出了声。
走进厨房,他拿了一把大号的刀,一同放进了背包。这刀的刀尖幸好还没被他给崩断。第二天,等鼓起足够的勇气时,他又觉得现在动身太晚了。于是他又把那枪拆开重新上了一遍油,并向自己保证:第二天一早便走。
那天晚上,吉米睡得不太好。为了不漏掉任何说话声,他将无线电开着,嘶嘶的静电音让他做了一整晚的梦,梦中尽是从大铁门中漏进来的风。好几次,屡屡喘着粗气醒来,然后很难入睡。
早晨,他检查了一下摄像头,依然没有任何画面。他真希望走廊上那个依然还管用,可看到的却是黑乎乎一片。他告诉自己外面没人,不过很快便会有人了——他自己。他就要出去了,出去。
“没事的。”他安慰自己。枪已上过了油,自制的包偶尔还可以当衣服穿。他抓起这两样东西,又笑了几声,这才朝着梯子走去。
“快,快点。”他一边往上爬,一边催促着自己。他的口哨向来都吹得很好,于是试着吹了几声,但嘴巴太干,只好转而哼起父母过去常对他哼的小调。
包和枪都有些沉,挂在他的臂弯上,让他上楼梯后重新锁隔栅时颇费了一番工夫。不过,吉米最终还是将它给锁好了。他探出头,停了停,欣赏了一下那些机器温柔的嗡嗡声。其中一些还传来了“咔嗒”的声响,像是很忙。这么些年来,他把绝大多数机器的背板都拆下来过,探究里边有没有什么秘密。不过,里边的构造都同爸爸过去常组装的那些没什么两样。
他走进了高高的服务器之间,自己留下的粪便的臭味扑面而来。这可不是欢迎一个人的方式,他暗想。那些黑色的盒子散发出了巨大的热量,使得味道更加难闻了。
站在那扇大铁门前,吉米犹豫了。他的世界每天都在缩小。开始时,住在那两层当中,有着那间摆放着黑色机器的房间和下面的夹层,他还觉得挺舒服。但后来,便只有在下面才有这种感觉了。接着,连那条黑魆魆的过道和那架高高的梯子,也让他恐惧了。而且很快,他便把自己限制在了那间摆放着床、连着储藏室,还有着奇怪味道的房间当中。到最后,便只有躺在自己的简易床上,陪着那台电脑桌,听着无线电中传来的噼啪响声,才能让他找到一点安全感了。
而现在,他终于站到了这扇门前,开始考虑起自己疆土的扩张。正是从这扇门中,爸爸将他拖了进来,也是在这儿,他杀过三个人。
待他终于将手伸向键盘时,上面已是湿乎乎一片。在他心底有一份莫名的恐惧,害怕那外面的空气会有毒。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向来呼吸的不也是同样的空气么?而且还有人在那外面生活了好几年,无线电中偶尔还会传来他们的说话声。他输入了前两个数字,随即想了想剩下的两位。十八。吉米想象着回家换上一套衣服,再用上一次厕所的样子,想象着妈妈坐在床上等着自己的样子。他仿佛看到了她,正仰躺在那儿,抱着双手,却只剩下了一具白骨。
他的手一抖,去按“1”时按的却是“4”。他将双手在大腿上擦了擦,等待着键盘超时的蜂鸣音响起。“外面没人,”他告诉自己,“一个都没有。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
这话竟给了他些许安慰。
他再次输入了学校楼层的数字,接着是家所在的那个楼层。
键盘上传来了哔哔声响,门上也有了动静。吉米·帕克后退一步,想到了学校,想到了朋友们,在想他们当中是否还有人活着,是否还有人能活得下来。他用手指勾起枪带,套在脖子上,将枪背在了肩上。“哐啷”一声,门锁已打开。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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