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陆战队员们排成长长的一行默默地向前走去,穿过被炸成一片焦土的地面,有时,他们会绕过四分五裂的树桩,分散开来,然后再重新组织好队伍。当他们向陡峭的斜坡上爬去时,呼吸变得吃力起来。
“继续往前走,”梅勒斯对自己说,“不要跑,继续走。”
他们走出了大约20米。梅勒斯回头望了一眼,察看是否有人掉队。像往常一样,海军陆战队员身后的丛林已是模糊一片。25米。一名士兵突然绊了一下,身体向前一栽。他又爬了起来。队伍继续向上移动。28米。也许山上一个人也没有。30米。在他们向山坡上走去时,只能听到一片呼吸声。
山上的那些掩体看上去离他们似乎有几英里远。
梅勒斯在斜坡上向后滑了一下,但他立刻稳住了自己。他仍在心里念叨着:继续走,不要惊慌。也许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不要跑,继续走下去,直到需要时再跑。那里也许已经没有人了。
绷紧的神经就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每走一步就有更多的空气灌进去,橡皮随时都可能因耐受不了突然爆裂。
突然,掩体上有微光闪烁起来,海军陆战队周围的地面仿佛一下子全都活了过来。AK-47步枪,SKS步枪,俄造RPD7。62毫米机枪射出的子弹把空气撕成了碎片。费奇立刻向直升机山上的D连发出了开火的信号。当D连射出的弹雨从正在前进的B连海军陆战队员的头顶上飞过去时,大家感到脑袋里轰地麻木了一下。梅勒斯听到子弹呼啸着飞过头顶,向一长排掩体飞去。他体内的肾上腺素瞬间激增。然后,他听到了那些中弹者发出的叫声。
梅勒斯拼命压过枪声的噪音大喊道:“冲啊,该死的。冲啊!”他奋力向上冲去,杰克逊紧跟在他的左边。一串机枪子弹打在他们前面的泥地里,他们两人全都扑倒在地,争相向一根原木爬去。梅勒斯从眼角的余光看到罗伯逊卧倒,隐蔽在一个弹坑里。但是罗伯逊班里的一名士兵却倒在了他身后的地上。另一名海军陆战队员抓住这个士兵的腿,想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但是一排机枪子弹又把这个队员打倒在地上。他抱着肚子蜷缩在那里,然后静静地躺着不再动弹了。
梅勒斯从原木后面抬起头向前望去。子弹溅起的泥土和岩石碎片如雨点般向他的脸上和头上打来。梅勒斯把脸埋到了地上。再往前走无异于自杀。
进攻刚刚开始,就完全停顿了。
又一名罗伯逊班里的新兵从隐蔽处冲出来,试图跑到躺在他前面的两个人身旁,结果胸部中弹。雅各布斯跟在他后面冲了出去,梅勒斯大声叫着医护兵。弗雷德里克森医生飞跑着穿过一片空地,俯身躲在了原木构成的隐蔽物背后,此时雅各布斯已经把那个新兵救回到了那里。整个过程只经历了大约5秒钟。可是那个新兵已经死了。
现在有他们4个人和一具尸体挤在原木后面。梅勒斯喃喃自语地大声祈祷着,尽管谁也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他的脸正紧贴在地面上。上帝啊,为什么他们不扔凝固汽油弹?为什么他们不能等到天气放晴,用一把火把这座该死的山烧个精光?为什么我们现在要这样干?为什么没有人向前冲了?
空气中充满了喧嚣的噪音、狂飞的子弹和疯狂的叫喊。他们在原木后面趴下的时间现在已经超过了30秒。
杰梅因向躲在原木后面的一群人跑过去。子弹从他的身旁嗖嗖地飞过。“这里没有他妈的你的地方,杰梅因。”梅勒斯喊道,但杰梅因没有理他,继续跑了过来,他一下子扑在梅勒斯和杰克逊的身上,砸得梅勒斯长出了一大口气。
他得逞了,梅勒斯心想。
杰梅因的胸口一起一伏,一双发狂的眼睛飞快地来回顾盼着。但他毫发无伤地到达了目的地。梅勒斯心里念叨着,继而又把脸埋到地上,试图不去想纷飞的弹雨和周遭的喧嚣和混乱,呆在这里不动,但是杰梅因喊道:“我知道那挺该死的机枪在哪里,少尉。”
梅勒斯想对他大喊,他妈的那又怎么样?我不想上那里去。我不想上那里让他妈的中校得到一枚该死的勋章。但是他改口说:“哦,打他个狗日的。”然后又把脸埋在可爱的泥土里。
杰梅因一翻身从梅勒斯和杰克逊的背上滚下来,向原木的尾端跑去。他发射了一枚榴弹。原木前方的地面和身后几百米范围被机枪子弹打得泥土飞扬,他又急忙趴在地上。
费奇在电台里呼喊着。杰梅因装上榴弹又打了第2发,然后是第3发。因为噪音的干扰,梅勒斯没有听清费奇说什么。他捂住一只耳朵,听见费奇说,“他妈的那边是怎么回事?2排被压制住了。他们动弹不了。3排在那道山梁上至少遇到了5个敌人的火力点。这座该死的山前面他妈的布满了机枪。你他妈的那里怎么样?完毕。”
梅勒斯喘着粗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忽然,他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于是转过身去。杰梅因肩部中弹,摇晃着倒在了杰克逊身上,鲜血从他的防弹背心下面流了出来。杰克逊把他从身上推开,鲜血溅到了梅勒斯身上。弗雷德里克森爬过来把一大卷创伤用敷料塞进杰梅因背后出血的弹孔上,被激怒的雅各布斯一把抢过M-79,向杰梅因刚才射击的机枪开了火。
梅勒斯看着杰梅因胳膊和手上的鲜血和扭曲的面孔。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浮到了战场上空,俯视着全连。世界陷入了难以说清的沉静之中,一切事物都进了慢动作状态。
杰梅因可能会死。
从古德温排所在方向传来了一声爆炸,整座山上都感到了震动。
现在,梅勒斯他们在原木后面等待的时间已过了一分多钟。
梅勒斯的意识又高高地浮升起来。他看到海军陆战队员的队伍在他的下方延伸开去,一些人痛苦地蹬着腿或扭来扭去,一些人静静地躺着。他看到一些他认识的还活着的人,正躲在原木和小的隐蔽物后面努力求生,很多人平躺在地上,恨不得钻进地里去。他也审视着前方那些掩体。他看到了那些仿佛绘在图纸上的环环相扣的连锁火力。他看到了杰梅因攻击的那挺机枪——他知道机枪的位置。他的思绪飘回到在基础学校时上的一堂战术课,当时一名红头发的少校说,排级的下级军官大多数都是多余的,因为班级的下士和中士能够处理好几乎所有的问题。但是总有一个时候,排级下级军官必须为他们得到的待遇付出回报,在那个时刻来临时,他们自然会知道。
梅勒斯的思绪回到了山上,现在,他的这个时刻到来了。
他看到了从燃烧的凝固汽油弹上冒出的浓烟。他想到了突破这种联锁火力点的窍门,那些火力点就在他的前面,正朝他喷吐着火舌。
梅勒斯按下了发话键。“布拉沃6,我是布拉沃5。完毕。”梅勒斯通过电台冷静地把情况告诉了费奇,那神情就像在朗诵诗歌。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再趴在地上,而是以某种居高临下或置身事外的方式指挥着战场全局。
梅勒斯未等回答就把话筒递给了杰克逊。为什么是杰梅因?为什么当一个人自告奋勇时其他人都胆怯地躲在后面?为什么他的战友会死亡?目前看上去,似乎只有一个办法能走出眼前这个噩梦。只要一挺机枪就够用。
“机枪上来,”梅勒斯大声喊道,“在这里架上一挺机枪。”他必须用某种方式吸引住敌人的机枪火力。
一名新兵带着一挺M-60跑了上来,一名弹药手拖着装满了子弹的沉重铁箱子跟在后面。机枪手紧张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痛苦。他的左小腿上有一处枪伤。梅勒斯看到鲜血浸透了他的裤管。尽管如此,他还是艰难地奔跑着,摇摇晃晃地赶了上来。他扑倒在弗雷德里克森身上,然后在弹药手跟着扑倒过来时翻了个身。他的眼仁在他的黑脸映衬下显得很白。这使梅勒斯想到,如果这小子不是在这里,他很可能会是个高中篮球场上的佼佼者。
“你来射击那个该死的碉堡。就是那里的那个,”梅勒斯指着正前方喊道,“不要停顿。”新兵点了点头。他向前爬去,身后留下一道血印。梅勒斯看到血液的喷射很有节奏。动脉受伤,他心不在焉地想。也许这孩子还能有三四分钟的意识。
那个新兵把M-60架在原木上,用肩膀顶着枪托。机枪咆哮起来。然后,机枪转入了有节制的短促射击,使枪管不致过热。这说明这个年轻人是个训练有素的机枪手。梅勒斯感到一阵宽慰,心里默默地对彭德尔顿军营的教官充满了感激。
北越的机枪手开始反击。决斗变得激烈起来。机枪的怒号声增大了。两名新兵配合着不停地射击,眯起的眼睛近乎完全闭上,就好像眯起眼睛能够保护他们免遭子弹击中似的。
与此同时,梅勒斯叫雅各布斯用M-79射击那挺北越军机枪左侧的第二个地堡。他打算用榴弹产生的烟雾和泥浆遮挡住地堡里敌人的视线。“你要持续向那个该死的入口射击。别管其他地方,也别管我做什么。”他说。雅各布斯点点头,往发射器里装了一枚榴弹。梅勒斯从他的背带上取下一枚手榴弹,低声说:“亲爱的上帝,帮帮我吧。”他觉得这有可能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能与原木后面的这些战友待在一起,那是多么美好啊。有一瞬间,他的心底涌起一阵悲伤和恐惧,他又看了看战友们专注的面孔。他舔了舔嘴唇,无声地说了句“再见”,一点也不想离开眼前这个安全的栖息地和身边的那些血肉之躯。
然后,他起身向前冲去。
他既不抱希望也未怀绝望地跑着,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跑过。他之所以跑,是因为这个世界已被划分成了对立的两方,他已被他这一方选中,他唯一的选择就在于能否以决心和勇气发挥出自己的作用。他之所以跑,是因为命运把他放在了承担责任的位置上,他已经接受了这份责任。他之所以跑,还因为他的尊严需要他这样做。他之所以跑,还因为他爱他的战友,想结束对他们的这种疯狂杀戮和残害,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他径直向着雅各布斯攻击的掩体冲过去,M-79射出的榴弹正在掩体上爆炸。M-60机枪射出的子弹从他的右边呼啸着向前飞去,那呜呜的声音既像很多只猫的惨叫,又像猛烈抽打的死亡之鞭。他继续跑着,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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