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是第5天没有食物了,全连精神恍惚地从山上下到了山谷里。空气就像是蒸汽浴室里的毛巾盖在他们的身上。从悬崖边上的下行又使握着绳索的双手被磨得到处是伤。当他们下降到温暖的地带后,威廉斯的尸体腐烂得更快了,雨披里面已经有液体向外流淌。尸体双手上的皮肤已开始蜕去。穿在靴子里的脚也肿得老高。臭气弥漫。飞来飞去的苍蝇使抬尸体的小伙子们苦不堪言。
希皮的脚变得更糟了。他取掉鞋带以缓解双脚的肿胀。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梦游病患者。他喃喃地自言自语:“你能迈出这一步吗?”然后才抬起脚来。他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过程,完全靠精神支撑着跛残的双脚向前走去。
梅勒斯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想吐,但又没有东西可以吐出来。他的衣服就像保鲜膜一样紧紧地贴在身上。所有人都处于紊乱状态,他担心有人会因中暑而虚脱。
他们到达了山谷里,翻卷着白色泡沫的急流穿过密林,从裸露的岩石上倾泻而下。梅勒斯决定在水里行走。现在速度就是一切。在过去的两天里,辛普森中校每隔半小时就会呼叫一次费奇,告诉他全连在中午12点以前到达E校验点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这句话不断地在梅勒斯的脑子里重复着,就像一首永不消逝的歌。你们在中午12点以前到达E校验点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安全被忽略了。就算海军陆战队遇到了麻烦,他们也不能在电台里说这事。他们转向东边,有时湍急的流水淹到了胸部。他们举着武器露出水面的手臂也越来越没有力气。
费奇要雷尔斯尼克停止回答。与收听比起来,发话消耗的电力要多得多。整个连队只剩下一对电池还能用。事实上,如果他们陷入了危险,要跟外界联络得全靠这对电池。
梅勒斯不再顾及安全。他撤除了走在河道两边树林里的侧卫人员,领着全连顺流直下。温哥华担任尖兵。梅勒斯跟在他的身后。
偶尔有人会落下水去。下面的河水想要吞噬他,沉重的背包和武器又把他往下拽,直到有人拉住了他,帮助他重新站立起来。有一次是波利尼滑了下去。梅勒斯碰巧回头,看到波利尼没有抓住科特尔伸出的手,波利尼身体后仰掉进了河里。他呆呆地看着,像其他人一样麻木。然后,他把他的背包扔在河岸上,开始涉水向河中间走去,他抓住汉密尔顿的手,叫大伙手拉手实施营救。可是他们的行动却不够快。波利尼就像一列在内圈轨道上行驶的快车从他们的身旁冲了过去。梅勒斯看见他漂到了又深又急的河流中间,一起一伏地向下游漂去。他的钢盔撞在了礁石上,保护了他的头骨没有破裂。梅勒斯看着他向下漂去,以为这是最后看他一眼了,但波利尼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回旋的河水把他又冲到了河边的浅水区。
波利尼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因为距离太远,梅勒斯无法判断他是否还在呼吸。先前手拉手试图接近他的小伙子们疲惫地转了回来。没有人愿意走过这段距离去看看他。梅勒斯无所事事地盯着他,以至大家都以为他一定死了。然后波利尼动了起来。他翻过身趴在地上,以那个姿势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急促地呼吸着,胸前流下一大滩水。然后他挣扎着站了起来,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招手示意。
汉密尔顿举起一个假想的杯子说:“敬你一杯,短头弹。”
波利尼把他的背包拴在背上,笑嘻嘻地走过来,踩着水劈里啪啦地回到了队伍里。梅勒斯低声说,“短头弹,你他妈的运气真棒。”
河水转向了与目标相左的方向。梅勒斯和温哥华挣扎着爬上陡峭的南岸,面对着密实的象草和竹林。梅勒斯仔细想着刚才顺着河流一路走过来的情景。那样走要容易得多。他和温哥华费力地钻进了交织缠结的茎秆中间,用砍刀一阵乱砍。全排疲惫地从水里爬出来,跟着他们钻进了这个阴湿的烘箱。在层层叠叠的植被中,湿热的空气像热气腾腾的浴巾盖在身上,让他们感到窒息。
到下午晚些时候,天空迅速被乌云笼罩了。梅勒斯靠在背包上,试图把那个补充命令从他嗡嗡作响的大脑里赶出去。他注视着树梢顶上变暗的云层。如果下起雨来,他们的进展会变得更慢。如果下起雨来,雨声会为他们提供掩护,他们会感到凉爽。如果他们此时此刻受到攻击,他们永远也别想活着出去。你们在中午12点以前到达E校验点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突然,一阵凉风驱散了丛林里闷热的空气。然后第一串雨珠飞溅而下。跟着落下的雨滴转眼间就变成了稳定而又连续的轰鸣。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了深夜。他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着,梅勒斯边走边对照手里拿着的泛着绿光的罗盘针。温哥华找到了一条向南的小道。E校验点在他们的南面。“带上它,”梅勒斯说,“小心埋伏。”他觉得如果自己死了,也就不需要操心那些该死的需要他做决定的事了。
队伍后面传话上来,说希皮停下不走了。梅勒斯走到他跟前,希皮说不出话来。他直直地站着,在前后两个战友间晃来晃去,他的机枪仍然扛在肩膀上,眼睛呆呆地盯着前方。梅勒斯最后问道。“你能坚持下去吗,希皮?就几个小时。”
希皮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看着他。然后他点了点头。梅勒斯看着希皮的脸点头回应。这只是一个脖子上挂着平安圆牌饰物的18岁的孩子。希皮戴一副细边框眼镜,头发凌乱,胡子刚开始冒出。这是一张平凡的面孔。梅勒斯从来不曾仔细打量过它。
他们在黎明前约一小时到达了E校验点,全连人围成一个圆圈,全都瘫倒在了地上。
炮兵联络军官史蒂文斯中尉又轮上了值早班,他收到了费奇通过电力微弱的电台发来的报告,获悉B连到达了E校验点,正在等待进一步命令。费奇要求提供食品并紧急医疗后送10名左右的陆战队员,一具尸体,外加一条德国牧羊犬。
20分钟后,在辛普森进行早餐前的例行视察时,史蒂文斯向辛普森中校做了简要的汇报。辛普森问他们是什么时候抵达的。史蒂文斯知道费奇因为行动缓慢已经挨了骂,想要帮他一把,就说他们是头天晚上大约22点到达的E校验点。
“很好。他们已经睡了一个好觉。告诉费奇中尉建立一个着陆场,我们会给他送去一些新电池。另外,给他下个任务。”他停顿了一下,史蒂文斯拿出了一个绿色的小记事本。“进行补给后立即赶往1609高地。开辟着陆场,为未来建立天帽山火力支援基地做好准备。必须在明天中午12点以前赶到那里。用密码发送,”辛普森继续说道,“我希望这些电池尽快送到。这个连都是一帮胆小鬼。我不想让他们找任何借口闲坐着不动。”
辛普森开始向黑暗中走去。
“嗯,长官,紧急医疗后送和口粮怎么办?”史蒂文斯问。
辛普森沉默了一会儿。“中尉,如果你来指挥你会怎么做?你在丛林里有一个由完全没有经验的军官领导的连队。他们的口粮耗尽是因为吃得太快,因为他们自己的疏忽造成的足浸病拖慢了步伐。与开辟一个非常重要的火力支援基地的原定计划相比,他们此刻已经落后了一大截。我想他们是有一点饿,他们的脚也受了点伤。”他被自己的俏皮话逗笑了。“如果他们成功地按计划在1609高地上建立起了着陆场,明天中午他们就会有他们想要的所有直升机。对一名年轻军官来说,第一件事就是必须记住,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要有一点自尊。自尊,史蒂文斯中尉。这是海军陆战队的立身之本。”
由于甘露行动的影响,海军陆战队根本派不出直升机给这个身处丛林里的连队送电池。史蒂文斯联系了他能想到的所有部队。最终找到了一架陆军的休伊,这架直升机在送了一名将军从岘港去东河后,这天上午得空。他跟驾驶员谈了跑一趟快运的事。
在E校验点,大家使用卡巴刀、砍刀,以及杰克逊用身体撞用脚踩的办法来对付丛林,慢慢地才在宽阔的谷底开出了一小块皱巴巴、布满了扭曲倒伏植被的地面。在他们头顶的四面八方,高耸的山峰呈现出一片暗绿色,山顶隐没在缭绕的云雾当中。
史蒂文斯在电台上说预计有一架休伊能够飞来。建立天帽山火力支援基地的命令是用密码发过来的。在雷尔斯尼克译写那份电报时,所有的排长们都聚集在他的周围。等他读完那道命令,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梅勒斯从侧面口袋里扯出他的地图寻找1609高地。它位于他们东边的一条河流的源头处,这条河流从那边的群山里流出,经过E校验点再汇入他们头天晚上顺着走过的那条河。他向那片山峰望去,山顶都隐藏在云层里。古德温向他走过来。“该死的它在哪里,杰克?”他问。梅勒斯指给他看。“妈的,杰克。”古德温说。一个接一个,所有的排长副排长都过来看了梅勒斯手指指着的地方。看了那个位置后,霍克跳起了鹰舞,嘴里尖叫着:“天帽山!天帽山!斯纳克(个)!斯纳克!天帽山!”接着,他又把手作成杯状放在嘴边高喊道:“天帽山!卡呼!卡呼!”喊声产生了回音。他停下来,举起双手向着那片群山作出老鹰展翅飞翔的样子,又发出两声叫喊:“斯纳克!斯纳克!”然后,他把双手放在头顶上,站在那里背对着大家,面向着东边的那片群山。
费奇下达了命令。“为救伤直升机的到来做好准备,”他说,“我们一得到补给就开始行动。我们有20分钟吃饭时间。让他们别放开肚皮吃,那样会生病。一人一筒C配给口粮,你们听明白了吗?就一筒。”费奇又转过去斜着眼睛看了一下东边的绿色屏障。“肯德尔,轮到你担任前卫了。你可别顺流而上走迷了路。”肯德尔脸红了,但看到费奇和其他人温和的笑容,不禁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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