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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第1页)

大主教作审判莱娜塔受拷问Ⅰ

伯爵继续抓着我的手,穿过修道院院子,走出了门口。我们走过长着几棵白杨的不大的水洼地,不约而同地坐到环绕着修道院围墙的壕沟上面的斜坡上。在这里,伯爵对我说:

“鲁卜列希特,你的激动异乎寻常。我发誓,你在这件事情上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触动更深。你就像对朋友一样对我解释一下。”

那时,的确,我在整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朋友;而焦虑和希望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寻找着出路。我酷似一个被淹的人抓住最后一个支撑物,向伯爵讲述了一切:如何遇见莱娜塔,如何与她像丈夫与妻子一样一起度过了冬天,只是她的古怪性格妨碍了我们在圣坛前结合成夫妇,莱娜塔如何离开了我以及我如何在修女玛丽亚身上认出了她。我隐瞒未说的只是莱娜塔出走的真正原因,而把她出走解释为对罪孽深感痛苦并渴望忏悔。最后,我请求伯爵在我处于最可怕的处境中帮助我。

“最近几个星期,”我说,“您自己,慈善的伯爵,也可以看到,我不知怎么顺应了,或者确切地说,适应了与莱娜塔永远分离了的这种想法。但我刚一重新看到她的脸,我心中的爱情便像凤凰(1)一样立刻复活了。我又一次确信,这个女人对于我来说,比我自己的生命还宝贵。然而,无情的命运把莱娜塔还给我,马上又把她投进了宗教审判官的手里,而这件事的所有罪证告诉我:我这样奇迹般地找到她只是为了彻底地失掉她!我能为挽救自己最喜爱的人做些什么呢?我——一个人,反对宗教审判的权力,反对大主教的意志,反对他的士兵和卫队?如果在您这里,伯爵,我找不到支持和保护,如果您对我没有丝毫的同情,那么我没有任何其他办法,只能把自己的脑袋撞到关押莱娜塔的监狱围墙上!”

我大致就是这样对伯爵述说的。他十分敏感地听着,问了我几个问题,表明他竭力要弄明白我的事情。我说完后,他对我讲道:

“亲爱的鲁卜列希特!你的命运深深触动了我。我向你许下我骑士的诺言:‘我将尽我最大的力量帮助你。’”

以后的事件证明,伯爵没有拿自己的骑士荣誉开玩笑,因为他为了帮助我反对宗教审判官,勇敢地使自己很高的地位遭受到危险,但我还是不完全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我的好感或同情。现在全面考虑伯爵的行为,我认为:指导他行为的首先是他想通过保护修女玛丽亚不受宗教审判官的摧残来表现自己是真正的人道主义者的愿望,因为他不相信魔鬼附身这回事。其次,很早以来就有的、对大主教——他的领地统治者的恶感,很愿意使大主教的意图遭到破坏。第三,也是最后,年轻人对冒险事及各种恶作剧的爱好,这种爱好曾使他与浮士德博士开了一个复杂的、代价不小的玩笑。但是,不言而喻,这些想法并不妨碍我今天对他给予我的同情作出应有的评价,并把他作为一个即使不是一个完人,但至少是一个高尚的、富有同情心的人来回忆。

从那次谈话起,伯爵承担了对我的一切行为的指导,并开始像哥哥对待弟弟一样与我相处。谈话结束后我们返回营地。一路上我考虑了几十个尽快搭救莱娜塔的方案,所有这些方案都归到一点上——我们应该把女囚犯用武力从监狱中解放出来。伯爵理智地向我指出:对方的力量要比我们的大得多,即使所有伯爵的人都绝对服从,我们仍面对着大主教人数众多的卫队、他作为公爵的权力、宗教审判官的权力和影响,可能还有对巫师怀有敌意的所有当地居民。所以,我们最好靠计谋行事,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再使用长剑。理智的话使我不能不相信,伯爵在我们的争论中是对的,我只能服从这些论据,在它们面前低头,如同犍牛把头放在牛轭下一样。

伯爵把我带进自己的帐篷,吩咐我在那里等着他。我也只好在被迫的、难耐的消极等待中过了好几个小时,脑子里满是凶狠的念头和无情的幻想。部分时间是脸朝下躺在铺开的熊皮上,听自己心脏跳动;我尽力不把想象中出现的一个个形象归到一起,他们仿佛是站在山坡上的骑士,在阳光下一闪而过。我时而好像看到莱娜塔躺在黑暗的地下室肮脏冰凉的地上,时而——刽子手在残酷地拷打,狡猾地折磨她,时而——抬着她的尸体去墓场围墙外埋掉,时而与此相反——我正领着她走出监狱,和她一起骑在马上奔驰在田野里,一起漂洋过海,到新大陆开始新的生活……有时我被我的幻觉带来的恐怖所控制,猛地跳起来,想跑到什么地方,做点什么;但意志的力量和逻辑的推论把我钉在原地,我迫使自己像一个游手好闲的观望者一样观看展现在我面前的幻想舞台上的场景。

当伯爵走进帐篷时,已是下午了。由于孤寂和毫无音讯,我已精疲力尽;但伯爵不想回答我急切的问题——听没听到一些有关修女玛丽亚的消息。他半开玩笑、半正经地宣布:首先我们必须吃饭,因为从早上到现在我们还没塞塞牙缝呢。这顿饭是很难吃——我们城堡的仆人米海里给我们端上在临时休息地做的简单的饭菜,我们可以就着它们喝从修道院地窖里拿来的好酒;伯爵装着没看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一个劲儿地引着我谈论古代和当今的作家。我强压着自己的心绪,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把一些作家的名字和书名弄混了,招致伯爵快活的、而我感觉是轻慢的笑声。我们的午餐总算结束了。这时,伯爵一边洗手,一边对我说:

“现在,鲁卜列希特,拿着自己的墨水瓶,我们去修道院:马上就要开始审问你的莱娜塔了。”

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的面颊由于这个消息而变得煞白,我只能重复了一下最后几个字:

“审问莱娜塔?”

伯爵突然变得严肃了,他用悲伤、同情的声音告诉我:宗教审判官和大主教决定立即开始侦讯,因为事情看来很严重,很复杂;伯爵本人将按自己的头衔参加这次审判,是他建议让我做司书,记录法官的问题和被告的回答。根据新的帝国法典,所有的审判必须有记录。

“怎么!”听到这个消息,我大叫起来,“将在这里,在修道院,没有皇帝的代表,不给她指定辩护人;不遵守所有合法的法律形式,就要审判莱娜塔!”

“你,看起来,”伯爵回答我说,“以为自己是生活在查士丁尼一世(2)的幸福时代,而不是生活在约翰·冯·施瓦尔岑贝格(3)的时代!我应该提醒你,依照我们的法律学家的意见,魔法是完全特殊的罪行,对它提出诉讼用不着严格地、小心翼翼地按法律行事,他们说:‘在这种情况下的规章就是——不遵守规章。’他们十分害怕魔鬼,所以在与它们作斗争时认为任何不守法规的行为都是正确的。这不是我和你争论这一惯例的事情!”

的确,我立刻明白了法律争论的徒劳无益;但坐在法官之列,参加对莱娜塔的审判——这一念头一开始在我看来是十分可怕的,所以我当时就拒绝了。但后来,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于伯爵的论证的影响,某种程度上是我自己全面考虑了一下形势,我得出结论:不去参加这次审判是不明智的,因为在那里,在最后关头,我仍然能帮助她。最后我同意了,但我坚定地申明:如果事情发展到拷打的那一步,我决不会允许对自己最宝贵的身体的粗暴侮辱,我会拔出长剑,以死来解除莱娜塔的苦难,而且另一剑来免除由于自己的擅自行动而引来的对我的报复。事后我知道了,我不应该说出这个决定,但当时伯爵没有表示反对,他只是说:

“在极端的情况下,你认为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尽管我会尽力使事情不发展到拷打的地步。但总的来说,你要记住:我们正在玩一种可怕的游戏,如果你用什么暴露出你对被告的同情和同她的密切关系,你肯定会把自己毁掉。最好不要让她看到你的脸,而如果她想把你算作自己的同谋,你要坚决地拒绝承认。现在我们走吧,愿赫尔墨斯,一切狡猾之人的神保佑我们吧。”

在说定这些事情之后,我们又返回修道院。

在大门口,一个僧侣根据大主教的命令正等待着我们。他阴郁地、不礼貌地向我们指出,说我们来晚了。他领我们向教堂的东墙走去,在那儿,靠近祭具室的门旁还有一个低矮的、深往地下室的门。在我们的向导手中涂着树脂的火把照耀下,我们顺着黑暗、光滑、弥漫着潮湿闷人气味的通道下到比一层楼还要深的深处,然后经过两个拱形房间,走进光线暗淡的地下室大厅。这里的一切都处在昏暗之中。在墙边固定着一个长火把的角落里放着一张笨重的橡木桌子,它可能与地下室本身一样年久陈旧了。桌子后面的长凳上已坐着两个人,我们立刻就认出了是大主教和宗教审判官。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看得见一些模糊的人影和卫队武器上的光亮。伯爵用文雅的言辞对他的迟到表示了歉意,随后我们也在破旧的、被长年的潮湿腐蚀了的长凳上坐了下来。我在另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带有横木和绳子的杆子的模糊影子,我明白了:这是拷刑架。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忠实的长剑的把柄。我还注意到,伯爵和其他法官坐到了一排,而我则选择在桌子尽头的位子上坐下来:因为,第一,这表示我对天主教的高位的恭敬;第二,在那儿火把的光线几乎照不到我,我确实希望我的脸处于影子中,不会被莱娜塔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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