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狄君璞第一次带心虹去看卢老太太,同行的还有尧康。
尧康对于这整个的故事,始终带着股强烈的好奇。他获得这个故事,一半是从狄君璞那儿,一半是从心虹那儿。这故事使他发生了那么大的兴趣,他竟渴望于参与这故事后半段的发展了。
这是星期天,他们料想云扬也会在家,说不定心霞也在,因为心虹说,心霞一大早就出去了。走近了那简陋的农舍,心虹忽然有些瑟缩,那晚在雾谷中捉住她又撕又咬的疯妇,又出现在她眼前,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滞重了,而且微微地打了个寒颤,这一切没有逃过狄君璞的注意,他站住了,说:
“怎么了?”
“你真认为我可以去见卢老太太吗?”心虹不安而忧愁地问,“会不会反而刺激她,等会儿她又捉住我,说我是凶手。会吗?”
“以我的观察,是不会的。”狄君璞说,“她自从上次在雾谷发过一次疯之后,一直都没有再发作过,云扬告诉我,医生说她在逐渐平静下去。我几次来,和她谈话,她给我的印象,都是个又慈祥又可怜的老太太。在她的潜意识中,始终拒绝承认云飞已经死了。所以,我们见到她,千万顺着她去讲,就不会有问题了。但是,”他怜惜而深情地看着心虹。“假若你真怕去见她,我们就不要去吧!怎样?”
“哦,不不!我要去!”心虹振作了一下,对狄君璞勇敢地笑了笑。“我应该去,不是吗?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不会失去她的儿子,也不会发疯。虽然那是个意外,我却也有相当的责任。我应该去看她,只要不刺激她,我愿意天天来陪伴她,照顾她。”
“真希望,你这一片好心,会获得一个好的结果。”狄君璞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
尧康看了看心虹,深思地迈着步子,他知道狄君璞这句话,并不是指卢老太太的友谊而言,而是指云飞的死亡之谜而言。他再看看心虹,他在那张温柔而细致的脸庞上,找不着丝毫“凶手”的痕迹,她自己似乎一分一毫也没有想到,她有谋害云飞的嫌疑。
他们来到了那农舍前的晒谷场上。心虹望着四周,身子微微发颤,她的脸色苍白而紧张。
“我还记得这儿,”她低声说,“以前的一切,像一个梦一样。”
“你要进去吗?”狄君璞再一次问,“如果不要,我们还来得及离开。”
“我要进去!”她说,有一股勇敢的、坚定的倔强,这使狄君璞为之心折。在他想象中,遭遇过雾谷事件之后,她一定没有勇气再见卢老太太的。
伸手打了门。心虹紧偎着狄君璞,他可以感到她身子的微颤。门开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开门的既不是云扬,也不是心霞,而是抱着孩子的萧雅棠。
“怎么,你在这儿?”狄君璞愕然地问。
萧雅棠望着他们,同样的惊奇。看到尧康,她怔了怔,这个和她共舞多次的瘦长青年,怎会料到她是个年轻的母亲,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呢?她的脸红了红,顿时有点儿尴尬和不安。她不知道,尧康早就对她的故事了如指掌,对她和她的孩子,他十分好奇,却决无轻视之心。她回过神来,把门开大了,她匆促地说:
“云扬和心霞约好去台北,早上云扬来找我,因为卢伯母又有点不安静,他怕万一有什么事,阿英对付不了,要我来帮一下忙。”
“怎么!”狄君璞有点儿吃惊。“卢老太太发病了吗?”他们怎么选的日子如此不巧!
“不不,不是的。”萧雅棠急忙说,“只是有点不安静,到东到西地要找云飞,一直闹着要出去。你们进来吧,或者,给你们一打岔,她就忘了也说不定。”
“你认为,心虹进去没关系吗?”狄君璞问,他是怎样也不愿冒心虹受刺激或伤害的危险。
“我认为一点关系也没有。”
狄君璞看看她怀里的孩子。低低地问:
“你告诉那老太太,这是她的孙儿了?”
“不,我没有。”萧雅棠的脸又红了一阵。“她以为我跟别人结婚了,这是别人的孩子,她说这样也好,说云飞见一个爱一个,嫁给他也不会幸福。”
“那么,她的神志还很清楚嘛!”狄君璞说。
萧雅棠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有时她说的话好像很有理性,有时又糊涂得厉害。她一直望着这孩子发呆,那眼光好奇怪。她又常常会忘记,总是问我这孩子是从哪儿来的?你们来得正好,跟她谈谈,看看她会不会好一点。”
他们走了进去,心虹仍然紧催着狄君璞,又瑟缩,又紧张。萧雅棠转过身子,想到里面去找卢老太太,可是,就在这时,卢老太太走出来了。她穿着一身蓝布的衫裤,外面套着件黑毛衣,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着髻。她的面色十分枯黄,眼睛也显得呆滞,但是,幸好却很整洁,也无敌意。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她似乎非常吃惊,她回过头去望着雅棠,讷讷地、畏怯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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