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幸福来得那样快,那样突兀,狄君璞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当早晨的阳光,灿烂地射入了窗内,一直照到他的床上,他仍不想起床。整夜,他脑子里都回旋着她的影子,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凝视,她的沉思。还有她那份炙烈而奔放的热情。啊,这是上天的安排吗?当他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早已不能爱也不能恨的时候,他却会搬到这农庄里来,神奇地碰到了心虹!偏偏她也是愁肠万斛,迷离失所。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她在雾谷中婉转低吟:
河可挽,石可转,那一个愁字,却难驱遣……
现在,再也没有愁字了!生命是崭新的,感情是崭新的,那份喜悦,也是崭新的!“河可挽,石可转,那一个愁字,也可驱遣”哪!他翻身下床,披衣盥洗,眼前心底,都是一片灿烂的阳光。
昨晚,他并没有送心虹回家。他们相对而坐,在那份迷迷糊糊、朦朦胧胧、恍恍惚惚的心情里,根本不知道时间的飞逝,然后,老高来了,他衔主人之命,前来接取小姐。狄君璞只得让心虹跟着老高离去。他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隐入那月光下的枫林小径,看着她的长发飘飞,衣袂翩然,再也没有一个字可以形容他当时的心境,是惊?是喜?是温柔?是迷糊?是充实?是空虚?是甜蜜?是惆怅?人类的一个“情”字,是几千百种句子,也无法形容于万一的。
她昨晚睡得好么?可曾也像他一样失眠?她现在起床了么?她是不是在记挂着他呢?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唱歌?念诗?在花园中散步?几千几万个问题,几千几万种关怀。最后,这些问题和关怀都汇合成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渴望:他要马上见她!
他想立即去霜园。也由于这一念头,他才认真地想起梁逸舟曾给过他的警告。他是不会喜欢这件事情的!当梁逸舟知道之后,会怎么说呢?他会认为他在勾引心虹?在欺骗一个少女的心?他会反对?会坚持?会认定心虹跟着他将会不幸?他想起梁逸舟对他说过的话:
“……那样一个生活在梦幻里的孩子,她是不务实际的,她常会冲动地走入感情的歧途。她根本不会想到你比她大那么多,又是她的长辈,又有孩子,又有过妻子……”
“见鬼!”他不自禁地诅咒,谁规定过有孩子和“有过”妻子的男人就不能恋爱?为什么爱上他就是“走入感情的歧途”?梁逸舟!你未免太不公平!他愤怒地咬了咬嘴唇。不行!他非去看梁逸舟不可,他一定要铲除这条爱情之路上的荆棘!什么荆棘?天知道!这很可能是一块阻路的岩石呢!
他走到客厅,老姑妈用一种含笑的,而又神秘的眼光迎接着他。说:
“早餐想吃什么?”
“不,我不吃了,我马上要出去办点事!”
“爸!”小蕾在一边叫着,“我跟你一起去!”
“糊涂孩子!”老姑妈慌忙把小蕾拉进自己的怀中,笑吟吟地说,“你爸爸要出去办正经事,怎么能带你去呢?你还是在家里陪着婆婆吧!”一面,她抬头看着狄君璞,“去吧!办事去!回不回来吃午饭?”
“大概回来吧!”狄君璞没把握地说。
“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姑妈问。
“什么?”狄君璞没听懂,诧异地望着姑妈。
“你不带梁小姐回来吃午饭吗?”姑妈对他笑眯眯地挤了挤眼睛。“我自己下厨房,给你们炒一个辣子鸡丁。”
狄君璞不禁失笑了,拍了拍老姑妈的肩膀,他笑着点了点头说:
“不管怎样,我想吃你的辣子鸡丁。”
走出了农庄,他丝毫也没有犹豫,就沿着那条小径,往霜园的方向走去了。小径两边的枫树,这几天落叶落得十分地快,在树枝尖端,嫩绿中带着微红的新叶,正一片片地冒了出来。这提醒了狄君璞,严冬将逝,春意先来。他踏着那簌簌的落叶,心头不知怎么,竟有点儿暖烘供的了。
“嗨!狄先生,我正要找你!”
一个清脆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抬起头来,心霞正亭亭然地站在他面前,依然是一身火似的红,一对锐利而有神的眸子正直视着他。
“哦,是你,”他回过神来,如果是心虹多好!“你怎么没去学校?今天没课吗?”
“你一定日子过糊涂了,快过阴历年了,学校在放假,我们有两星期寒假。”
“哦,怪不得姑妈和阿莲整天忙着晒香肠!”狄君璞说。过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过年的兴趣一年比一年淡,到了现在,过年反而徒增惆怅了。“你说你在找我?”他问。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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