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向景模糊之中,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忘却了先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周围一阵杂音充斥,闹得脑中一阵烦闷疼痛,叫他心中戾气涌起,不住想破坏些周围的什么东西。
一转念,孙向景又觉得一双白皙柔嫩的小手轻轻替自己捂住了耳朵,隔绝了噪声。那小手温暖滑嫩,带着熟悉的山茶花香,正是杨琼自制的茶花粉的味道,一时叫孙向景心中一软,又是高兴,一面转头,一面却止不住地落下眼泪,自己却是浑然不知,依旧笑着看向杨琼。
这一转头,孙向景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却见那杨琼自手腕之上,都是一片焦黑暗红,皮肤脱落,筋肉焦糊,整个身子都是黑炭一般,只剩一张脸还算完好,却也是从眼窝中流出了血泪,染红了苍白的面色。
孙向景身子一僵,这才感觉到下巴处一阵冰凉,却是泪珠坠在脸上,怎么也落不下去。他看着杨琼这般模样,却是一时扭身牢牢将其抱住,不顾口鼻中充满的焦糊气息,不住呼唤她的名字,哭得泣不成声。
那杨琼伸手抚摸着孙向景的头顶,柔声问道:“向景,你怎的不来接我?”
孙向景更是哭得大声,这下终于隐约想起了先前之事,又是伤心痛苦,又是懊悔难当,直恨自己为什么要在渝州耽误那么长时间,若是早来几日,或许就能救下杨琼,不叫她遭了这等结束。
哭着哭着,孙向景又觉得双头钻心一般地疼痛,低头看去,自己一双手却是血肉模糊,指甲迸断。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双手的疼痛便如无数银针一般刺向孙向景的大脑,疼得他几欲就地打滚,不住呼喊。
正在难以忍受之时,孙向景又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捧起,却是杨琼。那焦炭一般的杨琼握了他的手,口中不住哽咽,轻声说道:“向景,你怎么了?”随即,孙向景便觉得手中一阵清凉,却是杨琼眼中流出的鲜血变作了清泪,落在他的手上,抚平了那钻心的痛苦。
手上稍微好些,孙向景又是悲从中来,看着杨琼那般样子,不住说着“对不起”,又是哭得不行。杨琼轻轻捧住了他的脸,凑过来靠着他,轻声说道:“向景,我要走了,我娘叫我呢。”
孙向景顿时大呼“不要”,却觉得浑身无力,身旁的杨琼缓缓起身,迈步走向不远处同样焦炭一般的老板娘,站在她的身边,又回头看向孙向景。
那老板娘也看着孙向景,眼中尽是责备,叫孙向景不敢与她对视,只觉得悔恨难当,愧疚无比,一时心绪激荡。
恍惚之中,孙向景有听见杨琼轻轻说道:“向景,你要保重……”
他连忙拔腿去追,却觉得周围无尽混沌黑暗,哪里还看得见杨琼的声音,脚下又是一空,整个人打着转地不住坠落,一时失去了意识。
“杨琼!”
孙向景一睁眼,却是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徐方旭坐在一旁,紧紧抓住自己的双手,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还好是做梦……还好是做梦!师兄,我们快去大理国!”孙向景顿时觉得先前的噩梦实在太过真实,这下醒来,连忙喊道。
徐方旭却是流着眼泪,看着他道:“向景……我们已经从大理国回来了……你都昏迷五天了……”
孙向景心中一惊,看向自己的双手,果然是被白布紧紧裹住,隐隐觉得钻心疼痛,一时又是失神,呆呆坐在床上,一言不发,泪流满面。
当日孙向景疯了一般地在客栈废墟之中挖着杨琼,高氏的军队却是听说来了两个汉人,还伤了人。现下的大理国正在一片混乱之中,容不得半点不安定的因素,当即便有数十人围住了客栈,要缉拿两名伤人的汉人。
徐方旭担心被抓住之后的种种麻烦,也怕孙向景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伤了无辜百姓,这才冒险飞石打中他的后脑,将他打昏,自己闭着气将他背起,冲出客栈,一路逃窜。
好在大理国的士兵远不如大宋的厉害,虽然悍勇之处更甚,一应军阵和武功都是孱弱,徐方旭运起武功,倒也能轻松将他们击退,带着孙向景逃走。
一路之上,徐方旭东躲西藏,孙向景却是一直昏迷,不曾醒来。徐方旭原担心自己当时用力过猛,伤了孙向景的颅脑,一诊脉之下却是吓得三魂七魄都飞到了天边,孙向景的脉相却是虚弱不堪,体内五载六腑似是一片虚无,丝毫把握不到点滴生机的存在。
徐方旭大惊之下,又是藏匿,又是买药,又是试着渡些真气给孙向景续命。只是孙向景体内的气息乱成一片,丝毫不受外来的真气,反而交攻不休,各自为战。
徐方旭知道这是孙向景哀伤过度,引动心火,从而勾起旧疾,却是一时陷入了极大的危险。自从孙向景患病这些年来,徐方旭从来不曾见到他发作得这般厉害,虽是喂下了杏妹的药丸,依旧没有半点起色,却是他体内一应经络已然搅乱,阴阳二气时起时落,五脏六腑都是失了协调,再不能化开药力,却是药石无效。
还好徐方旭为着以防万一,出行之时曾带了杏妹三副绝方中的一副。这三副方子都是杏妹按照吐蕃仁钦桑布上师赐予的苯教残方整理,取以毒攻毒的,用气服气的法子,三副药内容不同,效果却是如一,不分高下,也无先后。杏妹曾跟徐方旭说过,遇到孙向景病情危急之时,任意一副药下去都能奇效,只要挨得过药中的毒性,就能从鬼门关将孙向景拉回来一次。
只是这次孙向景近乎心思,自己失了求生的意志,本心中只愿意随着杨琼去了,服药之后虽然病气被压制,药毒却反而攻了上来,又叫徐方旭焦急无法,又无人可求。情急之下,徐方旭却是想起了杏妹,当即带着孙向景,连着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地狂奔,逃出了大理国地界,就近寻了码头,给了船夫十倍的银钱,又用宝剑架着船夫的脖子,逼着那船夫一夜之内便到了矩州。
徐方旭随后领着孙向景一路进了侗人寨子,到了吴阿郎家中。
天可怜见,因着先前两人留了两锭金子给吴阿郎,使得他不用再做行商生意,自家开了个铺子,由他媳妇照顾,他自己则是继续去跟着杏妹学习医术,却也是受之前孙向景的事情触动,觉得自己还是愿意用医药救人性命。
这段时间刚好杏妹领着吴阿郎到各个寨子巡视,恰好是到了他家,只住了两日,就被徐方旭撞上。
既然杏妹本人在,那等药毒倒也不算什么难事。虽然因为徐方旭无法解决其中的问题,多拖了几日,但好在孙向景身上那枚吊坠真有神效,却是在碰到孙向景身子的时候便压制了他一应的气血运转,似有灵性一般,叫他挨过了这五日,不曾身死。
杏妹仔细问清了用的是哪副药,又查看了孙向景的身体情况,大呼还来的及,连忙唤着一众弟子乱成一片,用尽一切办法稳住了孙向景的情况,又忙着转过头去救五天五夜不曾合眼,油尽灯枯倒下的徐方旭,整整忙了一天。
徐方旭醒来之后,便忙着到孙向景床边守护。杏妹却是年纪太大,实在受不得这等事情,眼下被几位弟子服侍着休息去了。
只是这孙向景的命倒是救了回来,一颗心却是已经死了。自从醒过来之后,只说了一句话,便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无论徐方旭如何与他说话,如何宽慰与他,他都是静静地坐在床上,既不说话,也不活动,水米到了嘴边也喂不进去,掰开嘴往里灌也不挣扎。这般情况,除了睁着眼睛之外,却是与昏厥时再无区别,叫徐方旭一时心痛难当,也毫无办法,只得守在一旁,祈求上天垂怜,想个法子救救向景。
一夜过去,杏妹修养得差不过,也就过来看望孙向景。徐方旭跟她说了情况,杏妹又是扶额长叹,直说这是“失魂症”,一时半会儿也是无法治好,加上阿郎小哥这边少了许多东西,她也不好施展,当即决定返回大寨,叫了几个身强体壮的侗人抬了竹竿轿子,抬着孙向景前行,一路回了侗人头领所在的那个大寨子。
杏妹作为所有侗人共同的神医,在一切寨子里的实际权力甚至比头领还大,乃是侗人信仰的山神、树神、水神和洞神在人世间行走的代言人,说一句话就能叫随便一个侗人为她舍生忘死的存在。这次杏妹出巡,乃是为了查看一应寨子的医药准备情况,防着年初开春之后天气回暖,林子里的瘴气伤了族人。
既然是杏妹出巡,自然是有一众弟子跟随身旁,也是浩浩荡荡近百人,走在山路之上倒也显得十分壮观。这些弟子都是杏妹的亲信,也知道这个失魂的小孩儿是恩师收的弟子。一见孙向景的情况,这些人里就有人大概猜到了孙向景的身份,明白这个师弟与自己等人不同,大家学的不是一样东西,只怕他是最得恩师疼爱的。因着这个缘故,一众侗人弟子们轮流着守在孙向景的身旁,就是他嘴角动了一下都有几个也算是高明医生的师兄围住讨论半天。
常人要能有这等待遇,莫说救回一条性命,纵是他有心求死,也是比之登天都难,却是万万不会出了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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