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八〇年,鲁那月二十九日,回避日——6317纪年,玳瑁季,第八书本日(随你选哪一种历法)。三叉戟号。我再往这封信里加一段。距离上一次写信已有一段日子。假如我说抱歉,也许你会觉得莫名其妙。然而我却感觉有必要——真是荒谬。就好像我一边写,你一边读,在延误的时段里,你会等得心焦似的。当然,等你最后收到这封信,一天的空白,一周的空白和一年的空白,都是一样的——空开一行,或一排星号。我的岁月仿佛被压缩起来。但我的时间感有点儿混乱。扯远了——简直不知所云。请原谅。我很兴奋,也有点儿害怕。我坐在盥洗室的窗边写下这一段,早晨的阳光正倾泻到我身上。我位于海平面以上数千英尺。我承认,一开始确实很壮观。简直太美了。然而一段时间过后,皱褶的水面和闲云渺渺的天空变得单调而乏味。这片海域相当空旷。从我这里望向地平线,必定有六十、七十,甚至九十英里远,然而中间没有一片帆,没有一艘小艇,没有一艘渔船。水面在绿色,蓝色与灰色之间交替变换,不知取决于水下的何种因素。我们在空中的移动几乎难以察觉。当然,我能感觉到尾部的蒸汽引擎和巨大的螺旋桨所产生的振动,但并没有加速、前进和方向的感知。“三叉戟号”是一艘令人叹为观止的飞艇。嘉水区显然投了不少精力和钱财在这趟旅程上。当“三叉戟号”自“雄伟东风号”甲板上升起时,定然非常惹人注目。一段时间以来,它被搁置在高耸的支架上,以避开甲板上零零碎碎的绞盘和舱壁。我相信,一定有人开赌盘,赌我们是否会坠入海洋或掉进城市的建筑群中。但我们顺利地升入空中。那是下午向晚时分,天边昏黄阴暗。我能想象,崭新的“三叉戟号”悬在空中,擦洗得干干净净,大小堪比城中大部分舰船,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我们带着极为奇怪的货物。有一间装满猪羊的畜棚悬在引擎之间。在为期两天的航程中,这些动物有食物和水的供给。它们一定能从地板缝隙里看到深渊似的天空。我以为它们会惊慌失措,但它们只是瞪视着蹄子底下的云,表情呆滞。它们愚蠢至极,连害怕都不懂。恐高症对它们来说是太过复杂的概念。我坐在盥洗室的小隔间内,一边是牲畜棚,另一边是控制舱,机长及其手下就在那里面掌控着飞艇。此处是从主客舱延伸出来的一条过道。自从起飞之后,我已经来这里写过好几次信。其余人闲坐着打发时间,或打牌,或小声聊天。我猜有些人在楼上,也就是气囊底下的卧舱里。也许他们正在重新听取任务分派。也许他们正在演练。我的角色相当简单,他们也已经说得很明白。历经许多个星期,辗转数千里之后,我再一次被告知,只需做个传声筒,转达信息和语言,至于谈话的内容,要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这我能做到。但在那之前,除了写信,我没事可干。关于参与此次任务的人员,他们尽可能挑选仙人掌族。飞艇上至少有五名仙人掌族多年前曾去过蚊族的岛屿。海德里格当然在列,但其他人我不认识。这就产生了一个叛逃的问题:舰队城中被迫入伙的人极少与过去的同胞联系,但岛上一定有来自底尔沙摩的仙人掌族。我的计划依赖于这样的会面。我明白,参与本次任务的仙人掌族,都有理由拒绝回到故乡。他们就像约翰尼斯,像海德里格,像谢克尔的朋友坦纳——忠于这个接纳了他们的城邦。但海德里格让我感到纳闷。他认识赛拉斯——至少认识西蒙·芬奇。有件事我最清楚不过,嘉水区当局可能错判一个人是否值得信任。底尔沙摩人很实际。在海上,当底尔沙摩船遇上佩里克或者曼陀罗群岛的船,也许会发生战斗,但出于安全考虑,他们对舰队城很客气。另外,他们需要停靠港口。和平靠港准则的作用类似于陆地上的商法通则,相关人员必须严格实施,绝对遵从。坦纳·赛克在飞艇上,我看得出,他知道我是谁。他瞧着我的眼神不知是厌恶,还是羞怯,还是别的什么,简直难以猜透。丁丁那布伦和他的若干伙伴也在飞艇中。约翰尼斯没在——这让我甚感宽慰。
这里的科学家是一群奇怪的组合。被迫入伙的学者与我想象中相去不远,而舰队城本地的则像是海盗。别人告诉我,这位是数学家,这位是生物学家,这位是海洋学家:但他们看上去全都像海盗,疤痕累累,凶神恶煞,衣冠不整。艇上还有仙人掌族和血痂族警卫。我见过他们的军械库,里面有飞轮弓、燧石枪和长柄斧。他们带着黑火药,似乎还有一些大型器械。万一蚊族不愿合作,我想我们带足了武器来说服他们。负责指挥所有警卫的是乌瑟·铎尔。而给他下达命令的,是嘉水区的首领之一。疤脸情侣只来了其中一人。铎尔来回踱步,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我感觉他跟海德里格交谈最为频繁。他似乎很焦躁,我尽量避开他的视线。他的姿态,他那不同寻常的嗓音,都让我很好奇。他总是穿着灰色皮衣,仿佛那是他的制服,皮革上坑坑点点,布满疤痕,但干净得无可挑剔。他右手袖子上缠着金属丝网,一直连到腰带里。他的剑悬在左侧腰间,浑身插满手枪。他常常朝着窗外怒目而视,然后踱回来,通常是走到疤脸首领身边。疤脸情侣脸上的伤痕让我有点儿反感。我知道有些人喜欢从疼痛中寻求解脱,并以此作为性事的一部分——我接触过这类人,虽然我认为此种嗜好略显荒诞,但丝毫不会感到困扰。在我看来,疤脸情侣的问题不在于此。我有种感觉,他们的划痕可以说是即兴而为。令我不安的,是他们之间某种固有的更深层的联系。我尽量避开疤脸首领的视线,但发现自己忍不住偷窥她的伤疤,仿佛其图案具有催眠效果。然而当我从手指缝里悄悄观瞧,它们既没有浪漫与神秘的感觉,也没有任何启示性作用,只不过是旧伤的凭证。只不过是疤痕。同一天,稍后。赛拉斯在最后一刻才把所需的物品送来,仿佛刻意营造戏剧效果似的。我不得不钦佩他的手段。雕像公园里那番简短的对话过后,我一直在琢磨,他怎样才能把相关的资料交给我。我和我的房间都受到监视,我能怎么办?鲁那月二十六日早晨,我醒来时发现房间地板上有个包裹,是他送进来的。他用了一种夸张炫耀的手法。我抬头看到天花板上镶有一块新的铁皮,遮住一个六寸大的洞,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屋顶上的薄铁皮在雨点敲打之下,犹如管弦乐队的鼓声,赛拉斯趁此机会爬到“彩石号”的大烟囱顶端,在那上面划开一个洞。扔进包裹之后,他又尽责地在屋顶铆上一片铁皮。整个过程未曾发出一点儿声响:既没有吵醒我,也没有惊动监视者。他面对威胁施展巧计,以保护自己,不愧是替政府工作的间谍。如此看来,他跟我立场一致是我的幸运,也是新科罗布森的幸运。我很高兴不用再见他。如今我感觉跟他很疏远。我对他并不反感:我从他那里获得安慰,并希望也已给予他同样的回报。但这种关系真的只能到此为止。我们只是碰巧走到一起而已。赛拉斯在小皮袋子里放了几件东西。他写了封信给我,解释计划的详情。我仔细读过之后,,才查看袋子里的其他物品。里面还有别的信件。他写给预想中的海盗船长:拉贾莫语和盐语各一份。致应允将本函转交新科罗布森者,信的开头写道。信中措辞正式而简练,他向阅信人承诺,一旦将物品原封不动地安全送抵目的地,即可获得一笔佣金。信中写道,本瑟姆·鲁德革特凭市长之职,授权费内克探员(含准证号)郑重宣告,新科罗布森需将携此函者视作上宾,并按其所述规格修整其船只,同时赠予三千几尼金币以兹答谢。最重要的是,他们将获得新科罗布森政府的特许免税证,一年之内,不受新科罗布森颁布的海事法限制。除自卫之外,新科罗布森舰船也不会以任何理由搜检或攻击他们。赏金非常诱人,但真正能说服仙人掌族的应该是免税许可。赛拉斯允许他们合法抢劫,而且不用缴税。在合同期内,他们可以随意掠夺,无需上缴一文钱,而新科罗布森舰队也不会为难他们——事实上还会保护他们。这是一种强效的激励。信的末尾,赛拉斯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勉强可辩的口令词上盖了个新科罗布森议会的蜡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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