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珩眼下暗青,脸色苍白。
方识攸第三次问他,需不需要停车下去走一走,有没有晕车。
许南珩也是第三次回答他:“我没事。”
方识攸这一觉是睡好了,睡得可踏实。八个多小时的睡眠,没做梦,在闹钟响起的前半分钟醒来,神采奕奕。
许南珩这一觉,不如不睡。隔一会儿就醒,都是被自己吓醒,因为他频频做梦,梦里他钻进方识攸怀里,抱着方识攸的腰,脸埋在方识攸胸口——
那个‘能满足咱高原狼营养需求’的胸肌里。
以至于今天在车里,整个人处于一种摇摇欲坠的状态。县城去市区的路平稳了很多,是重新修过的省道,不过平稳也只是相较山路。省道来来往往的大货车,还有超载的,路不可避免的被压得扭曲。
许南珩随着车厢晃动而无力地摇着,终于嘭地一声,脑袋撞上车窗了。
“嘶。”
“唉……”方识攸找了个地儿开下省道,停车,下车。许南珩也跟着下车,方识攸去省道边的小卖部里买了瓶冰水,说:“你过来。”
不问也知道,方大夫要给他敷一敷。于是灰扑扑的省道边,福特猛禽皮卡前边,许南珩呆呆地靠在车身,方大夫帮他举着冰水,水瓶外面蒙了张湿巾,正在敷他撞的那块儿。
“我可以自己来的。”许南珩说。
方识攸无奈:“还是我来吧。”
方大夫手很稳,这条省道在雪山下,平时颇受自驾者青睐,天气好的时候日照金山,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像今天,只有工程车和大挂车来去匆匆。
雪后的西藏固然很美,高海拔地区的降雪很干净,这里离天空很近,下雪的时候,像置身于圣诞水晶球。
但降雪带来的不仅是高原高寒,还有大风,大风会诱导雪崩。所以西藏部分地区的寒假很长,阿里那边的中小学十一月下旬放到三月,许南珩的支教岗今年寒假安排是从元旦到一月末尾,也差不多。
“走吧。”许南珩说,“别迟到了。”
轰隆隆的,一辆盖着防水布的大货车碾着路开过去。大货车开过去后,许南珩向右看,看向省道另一边,然后停下了脚步。
它不是荒凉的,也不是苍莽的。和许南珩想象的雪后高原不太一样,不是白茫茫的天地,在厚重大雪的覆盖下,依然有植被,它们一半没入积雪中,顶端的一半在寒风中摇曳。
这里并不荒凉,也不苍莽。
这里壮阔。
冬季枯黄的山岩之下,在春夏会长出半人高的青草,大自然养育着牛羊马群。但在冬里,茫茫的雪落下后,所有生灵闭上眼睛,停止跳动。
所有生灵臣服于寒凉的雪,这里是西藏,中国大地上最高海拔的高原,这里是——
千山之宗,万川之源。
鹰隼翱翔而过,从雪中挺立的瘦弱植物,仿佛在守护这片土地。
许南珩停下之后,方识
攸没有催促他。省道右边是广袤的草原,草原尽头衔接着一座雪山,这是藏南高原常见的地貌。
沉寂的天地,呼啸的狂风,以及顽强的生命。许南珩乍然明白,这就是西藏。这里含氧量低,这里有频繁的高低起伏,这里有极强的紫外线,这里是不适宜人类生存的青藏高原。所以在这里,要更努力地……活下去。
不是迎着春来破土而出,而是在寒冬里破雪而立,才能等来那个终将会来的春天。
又一辆大货车开过去,阻隔了许南珩的视线。于是他收回目光,看向方识攸。风把两个人的头发吹得很乱,遮挡视线的刘海仿佛一人之间说不上来的情愫,它们干扰着两个的对视。
然后方识攸走向了他,他也抬脚、迈步。
方识攸伸手,握起他手腕,说:“上车了。”
雅鲁藏布江流淌过山南市,垭口挂着许多经幡,在公路遮下一大块影子。
方识攸先把他送到市区中学开会,然后他自己去医院。
这次会议是藏南地区支教岗的联合会议,大家交流自己支教岗学生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教学进度,主持会议的主任也向所有支教老师传达接下来藏区的节日和统考的安排。
交代完一系列安排后,主任请支教老师们就这些时间的教学提出意见。
许南珩刚想举手的时候,坐他前边的老师直接咻地站起来了。那位老师说:“您好主任,我是贡嘎县支教岗高三支教教师,我申请将寒假缩短为十一天,实在是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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