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话能与亲人交心,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就算是自己人,又属近臣,谢治也不可能真在宣珏面前提及卫旭之事。
他瞪了眼谢重姒,不打算当即深谈。
宣珏见状起身,对谢重姒轻声道:“方才走过垂花门边,殿下说想要折几支腊梅回去养着——我去给你摘?”
谢重姒点了点头,眉眼弯弯:“好呀。要最梢头最香的。最好是还没怎么开,能多养些时日。”
宣珏又看了眼谢治。
谢治摆手道:“随意随意。她在孤这没客气过,平常折花摘果的小事根本不存在打招呼。注意点别都给薅秃了就行。”
等宣珏避嫌走出暖阁,谢治抬手指了指谢重姒,无奈道:“我看你啊,保准是偏幸专宠的昏君料。那句词怎么唱来着?‘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有事讲事,少打趣我。”谢重姒眼皮一掀,像是要坐实“昏君”的大帽子般,笑眯眯地呛道,“皇兄挑重点的尽快说,外头冷,我怕人冻着了。”
谢治:“……”
谢治:“只有那句重点!她问我信不信因果报应。”
太子府暖阁修建高筑,地暖火龙环绕铺层,本该春日才绽放的蔷薇缠绕檀木桩,疏离的花影像巧手剪成的窗花,被午后淡阳烙在窗上。
“你怎么回答的?”谢重姒问道。
“……我没回答。她第一次和我提周朗,就……就那位……”
谢重姒了然:“她正宫啊?”
谢治:“…………”
谢治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别口无遮拦,周朗是西梁这代的大祭司,类似能掐会算的神棍。地位不低的。昭阳是民间立生祠的皇家第一人,大祭司就是凡间早就开始供奉的谪仙。昭阳么,她说,若非她杀伐过重,周朗不会死。她的报应,到了周朗头上——所以她觉得,我因她走了岔路,她也自有担当扳我皈正,算为周朗……积福。”
他自嘲地一笑:“倒也有趣,和我说话跟哄小孩似的。”
温言细语,毫不留情。
谢重姒好奇:“那你怎么想的?”
“我?”谢治淡淡地道,“水月镜花惊鸿一瞥。水纹破了,银镜碎了,也就一场梦和执念。重重,再遥不可及的巍峨高山,也有翻越的一天。父皇和母后曾经都说过类似的话,说我们终有一日,能与他们比肩,甚至超过他们——我不再觉得我困守于什么了。”
谢治却知道,他还有话没说,是卫旭接下来的话。
那日雪后望都寂静,朱雀大道上的马蹄声和车铃声都悄无声息。
同济堂里,卫旭坐在太阳花下,说完“岔路”,转而轻轻一哂,像是在讽刺世间一切律法规章:“只不过啊……何谓岔路,何谓正途呢?无甚差别。走下去,不断走下去,都是属于你的道。我以杀止杀,杀伐过重,这条路根本不适合你,也不适合你国。小孩子家家的,心慈手软下不了手才是正常吧?你朝我瞎看齐个什么玩意儿?绵柔中正,借力打力,也不失为君主良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贪官难,当清官难,因为要比他们更凶更狠啊。所以你看,凶狠不难,清廉和中正慈善的同时,还能震慑四方游刃有余,才是难的。你若真能走完你选的路——你会看不上我这条沉疴了铁锈味的歧途的。”
至此,心结终得解脱。
谢治像是站在岔路当口,越过四通八达的选择,迷茫懵懂地奔出去很远,蓦然回首后才发现定局皆成。
大道三千,即便在岔口分道扬镳,到最后也殊途同归。
都不过攀山越岭,逆流而上。
尔后云开雨霁,彩彻区明。
谢重姒没个坐像地以腕枕首,露出半截皓白的手腕,瓷玉般细腻光洁,腕上套了两枚同在一起的银镯子。
她坐直了身,猜到皇兄话只说了半截,也不刨根问底,只是仍旧有点心疼卫旭,恭贺般道:“啊恭喜恭喜!不枉人家等你一两年,就为解你这个业障。”
“……”谢治落败,“行行好,别再拿你哥我开涮了。否则不给你撤话本子,由他们继续自由发挥了啊。到时候你觊觎人家美色的谣言传出来,我可不帮你收拾。”
谢重姒大大方方:“不是谣言。”
谢治:“……”
谢重姒深以为然地点头:“是真的。”
谢治:“……”
谢重姒继续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生得这么好看的人。比皇兄你还好看。”
秋猎的携彩薄云仿佛还是昨日,天高气爽,猎场风声聒聒。
谢重姒从来不觉得“墨”会有多惊艳,直到第一次见到宣珏——最是轻描淡写的一抹墨色,浑然天地纯白纯黑凝聚,素雅卓然。
谢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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