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胜利不过寥寥数字,换万众沸腾称许,却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来的艰难。
阴谋心机,终败于攻心的智慧,和世间最博大的风度展现。
皇朝的上位者,在天下御宇之地定下这样的计策的时候,自认为足够了解君珂,知道那是个不可用强却可以用悲情软化的善良女子。
但最终他才明白,他远远还不够了解君珂。
纳兰君让觉得今天的茶清苦,泛出层层滋味,千变万化至难以描述。单调如一的心事,到此刻终觉翻涌。
擂台上的少女,笑容绽若奇花,长剑如雪,映她肤光如玉,她那样金光迥彻的眼眸,照见他内心的冷与空漠。
像在那样无际的眸子里,看见属于自己的空城。
唇边不知何时沾着涩涩的叶片,纳兰君让一垂眼,才看见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将一杯茶喝到见底,还在吃茶叶。
身后的护卫目瞪口呆望着他,想笑不敢笑,拼命低下头。
终究还是失态了。
纳兰君让叹息,觉得心底像是塞进了一团带刺的茅草,乱糟糟的理不清,在灼热的心火里,似乎要随时燎着。
他身侧,兵部几位主事和仲裁副手,还在唧唧哝哝地讨论,不甘心地表示君珂不算完胜——君珂剑脱手,洪南落擂台。那些得了上头暗示的主事,坚持君珂剑先脱手,该算败,最起码也只能算平手。
纳兰述在拍桌子,“落擂台就是输!君珂武器脱手那是诈敌!”
“哦?郡王真是慧眼。”沈梦沉笑,“落擂台就是落,落武器却不算落。不知道郡王的眼睛,是不是左眼看人,右眼看鬼的?”
纳兰述闭起左眼,用右眼看了看沈梦沉,摇摇头道,“不,我看见的不是鬼。”
他话说了一半,沈梦沉却不问,摊手笑道:“陛下虽令我等仲裁,但兵部诸位主事也有参议权,谁是谁非,不妨各自投票表决?”
“我看见的是狗肺狼心。”纳兰述才不管他不问,说完自己的话,才冷笑道,“他们?他们参与表决?难道他们能和我平起平坐也算一个表决?行啊,要表决也行,你——”他指定一个兵部主事,“孙大人,敢问你麾下大军几何?护卫若干?封邑多少里?子民几许?”
那被点到的主事吓了一跳,慌忙摇手,“不敢不敢,郡王,卑职区区一个主事,哪有这些。卑职……卑职万万不敢和郡王平起平坐。”
“你听见了啊?”纳兰述微笑,“他们自己说的啊,我也不占他们便宜,十个主事的份量,算抵得上我一个纳兰述;每十个主事的相同意见算一票,行了,表决吧。”
兵部总共就来了五个主事,就算五个主事全投洪南,也只能算半票……
“既然郡王要以身份论表决权。”沈梦沉不动气,微微笑,笑得媚色流光,“那么是不是也该重新估量下咱们四位仲裁的份量?我自然是不如郡王的,但郡王却也不如皇太孙,是不是应该我算四分之三个郡王,郡王算二分之一个皇太孙?梵因大师方外之人,便算他完整好了,如何?”
纳兰述勃然大怒,显在脸上也不过是阴恻恻的笑,“好极!本王愿意算二分之一个皇太孙,当然得是上半截;沈相算本王四分之三本王也十分荣幸,不过凭你资质,大概只能做下半截,如何?”
这是极其恶毒的攻击了,沈梦沉微笑也不变,“无妨。不过郡王这么希望别人做你下半截,是不是因为你下半截原本就没长齐?”
……
“够了!”
蓦然一声冷喝,纳兰君让推杯而起,动作僵硬,险些将席面碰倒。
满台上下人人瑟缩,气氛冻得糨糊也似——这玉堂金马,金尊玉贵的两大贵人,竟然在这仲裁席上,为了谁胜谁负,相互攻击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更让人崩溃的是,骂到这样,居然还不带一个脏字——神人就是神人啊!
纳兰君让脸色铁青,目光缓缓环视一圈,他那小叔叔迎着他目光微笑点头,他那表叔叔含笑饮茶托腮如故,两人都岿然不动,任尔成疯。
刚硬无畏的皇太孙,忽然心中首次升起无力感和不祥的预感。
这一生,这三人,是不是永久都会陷于这样互相威胁互相拆台的对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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