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前辈说,天下事,起于江湖,终于庙堂。
骑牛老道说,万物,生于有,起于无。
广陵江上的月已经升的极高了。
广陵江岸的悦来客栈也归复平静。
只听谢听舞道:“重兄,这一路也有些踉跄,从土里出来的时候,发现离江边约仅有五十里了。居高看得灯光,就过来挡挡风。没想到撞上人贩子了。”说罢,谢听舞戏谑地看着王正原。
王正原被谢听舞这一看,看得冷汗直冒,站在原地颤颤巍巍,不知所措。
他明白,哪怕风雪剑再快,再来一遍,他也不至于再那般不堪。但面对谢听舞,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在这个千军万马不过等闲的天下第一将军面前,他的疾风剑不过是废铁,他王正原不过是一个二三岁拿着树枝的小儿。
重泉道:“将军不知道这个小孩的事情吗?”
谢听舞摇摇头,道:“我只看得出他是个小孩,还是个吃的不好,睡得也不怎么好的小孩。现在看来,恐怕性命也不好了,你知道的,我不想看到这个事情。我兄长平定天下未久,百废待兴,你们不该给他添乱的。”
重泉尴尬一笑,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又道:“那将军听过荀珍吗?”
谢听舞看向重泉,道:“嗯。给万马堂莫成风治好了沉疴,听闻莫堂主要将半份家业都作医资,他给拒了,说了句不过小疾,讨辆马车当行脚就好。这样听来,倒是个洒脱的奇人名士。怎么?这小孩是他的?”
重泉无奈苦笑,这位于乱世之中背负无数孤魂而出的无双将军,总是语出稚嫩,若非重泉认得谢听舞,此刻也要觉得眼前的人是假冒的。
但敢假冒谢听舞的人,怕是不会有的。
重泉叹道:“若是他的孩子,谁敢动这小孩?普天之下,除了你和那几位外,恐怕没人敢得罪荀珍吧。”
谢听舞却不在意,道:“只要活着总会有遇到死的时候,谁都不想得罪可以让自己晚点死的人。”
重泉摇摇头,道:“荀珍的威名没有将军那般盛传,但他的凶名,恐怕要还在将军之上。”
谢听舞道:“是了,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出来的人自然也有本事把人送去。反过来就难了,杀人总是比救人要容易得多的。大家应当都更喜欢做简单的事情。那这孩子应该也和荀珍没关系了。”
重泉道:“本应该是没关系的。将军可知道这孩子是谁?”
谢听舞摇摇头。
重泉略微沉思,道:“关内虽定,但江湖上又不平静起来。这几个月更是风云搅乱,几个江湖大教都先后遭吞并取缔。其余的不说,半月前北方明月谷中的长生教忽逢内乱,说是传出教主李自来为练教内禁术,任意杀害门人。各堂堂主不信,约定奔赴总坛,要与教主说个分明。哪料各堂主刚进教坛,便见李自来长发散乱,在祭坛上任催真气,震飞教中弟子。众人料是李自来修炼邪功走火入魔,当下也不客气,齐上想要制住李自来。却没想到集齐众人之力,也没能伤到李自来分毫,最后还是掌教大使水如天赶到,方才制住李自来。”
谢听舞缓缓点头,道:“二爷也曾在府内点评过天下教宗,我记得明月谷长生教教门真武是一部称“长生诀”的心法,相传该心法练半即可堪破气机,修成混元一气。大成是要转乾坤于气海,有指天开门,往世飞升的造化。这样听来,长生教虽不称正,但也是正统武学门第,怎会有要杀人才能修的邪功。”
重泉摇摇头,道“也是众说纷纭,也许是长生长生,是夺气血而生;也许是强行破境,走火入魔。”
谢听舞看了眼被黑衣人打晕裹挟着的小乞丐,道:“那这小孩就是长生教教主李自来的了!”
重泉点点头。
谢听舞不解道:“且不说人家教内纷乱,你们赶着抓这小孩干嘛?以重兄和王老爷子的身手名望,总不至于要为水如天做事吧?是因为觊觎武学宝典,还是因为那位神医荀珍?”
王正原见谢听舞插手,心下就对小乞丐不再起什么念想。
要在谢听舞手下把这小孩带走,他王正原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是不敢妄想的。
为避免谢听舞起厌,忙道:“将军明智。正是因为那位荀先生。荀先生似乎同李教主是好友,得知长生教内乱,李自来生死不明,老仆携少主出逃等事后,当即宣告江湖,他荀珍要保李少主。如果有人能将这少主带至荀珍面前,岂不是卖了荀珍一个大大的人情。荀先生虽然性情不羁,但却从来不欠人人情的。”
谢听舞又摇头,道:“荀珍固然有本事,但一个人情就值得两位南下北上的跑?”
谢听舞确实有不信的理由,重泉剑法超群,声名日显;王正原富甲一方,儿孙满堂。若是荀珍在家门口有难,两人凭着神医的名头出手相助,结交一番,倒能理解。你说南下北上,奔越数城,就是为了荀珍一个人情。这个人情能干嘛?
救将死之疾?天下医术高超者多矣,药王谷、百草堂皆有起死回生妙术。退一步讲,就算荀珍真有凌驾杏林之手段,他重泉和王正原又焉能保证将死之时,荀珍便在身旁?一个人情便想把一个人绑在身边,换作常人都不肯,用在江湖游士身上,岂不荒唐?
重泉似乎看出谢听舞心中所想,笑道:“将军久在长安庙堂,未知江湖人才辈出。这荀珍出名虽短,但名声却是显赫得吓人。将军可知上棠谷七鹰吗?
谢听舞点点头,道:“旧时南方统领邝英的属下,极擅埋伏暗杀。似乎是七个人的眼睛都异于常人,夜间视物不仅如白昼一般,更夸张的是对手奔跑得越快,他们看的越清楚。‘七鹰’一说恐怕就由此而来吧。后来被三爷给逮了,兄长希望他们归降。他们反说早已厌倦乱世利欲争杀,只想回到自己旧时长大的地方,也就是上棠谷。希望兄长可以放过他们,他们愿发毒誓,此生再不出上棠,若违此誓,就怎么怎么样,这些我就记不得了。他们和荀珍也有关系?”
王正原原本恭敬站在一旁,唯恐谢听舞发难。听了谢听舞说起该段往事,不禁摇头讥笑。
谢听舞见王正原讥笑,不解问道:“王老爷子,为何发笑啊?”
王正原一惊,暗道不该,深知躲不过,咳了两声,忙道:“将军不知,这‘七鹰’虽说不出谷外,但借着上棠谷横跨南北两界的地势,也不知劫了多少财色,害了多少人家。”
原来上棠谷地势奇特,两端渐缩,像两个三角以尖相抵。中间一大段丛林高涨,闭天遮日。白昼尚不能分清周边事物,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也不夸张。
但对一流高手来说,盲斗也仅是寻常,尽管不如可视的时候那般如意,但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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