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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4(第1页)

好歹说服了妈妈,让她陪自己去霍家,不管霍小栗的母亲怎么反对,作为男方家庭,应该拿的态度,还是要拿的。hongteowd

2

霍小栗家在河南路的一处大杂院里,中间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大约二百多平米的样子,四周是围成一圈的三层老楼,一楼的家家户户都在自家窗外搭建了临时厨房,高低大小不一,就像一圈参差不齐的牙齿,咬向院子中间的空地,院子的正中间有个砖砌的半人多高的四方柱子,上方有个黑黑的洞,是容人伸进手去开水龙头的,前面一截黑而粗壮的公用自来水管子,像探出脑袋的怪兽,冲下方破败不堪的水池低垂着。霍小栗家住一楼,在院门正对着的方向,从方位上看,房子应该是朝西的,本就采光不怎么好,再加上霍小栗父亲活着的时候,也在窗外搭了一间临时厨房,挡了光,屋子里显得就更暗了。日光朗朗的白天里,要是从院子里进屋,要适应一会儿才能看清屋里的摆设。一进门的房间,算是客厅,大约十三四个平方,迎门摆着一台二十一寸的老式彩电,右侧摆了张长方形饭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据说是霍小栗母亲结婚时娘家陪送的家具,霍小栗母亲宝贝得要命。紧靠着饭桌北面是一道门,是霍小栗和母亲的房间,房间左侧的门是霍小震的房间,总共三间,加起来也就五十平方左右的样子。在整个院子里,霍小栗家的房子,已经算是房间最多、总面积最大的了。家具旧是旧了点,可用料考究,做工也精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霍小栗的父亲老霍,他是本市最牛的国营家具厂的会计。据霍小栗的母亲说,老霍当年在厂里的地位仅次于厂长,上到厂长下到业务员,没一个不巴结他的,厂长巴结老霍是为了让他把一些不好报销的单子给想办法报销了,业务员就更甭说了,所以,老霍想要什么家具,就一句话的事。这让霍小栗的母亲脸上也很是有光,尤其是在计划经济年代,不管是同事还是亲戚家有人结婚,哪个不是端着一脸蜜糖似的笑脸来求她?

可后来老霍在去银行的路上出了车祸,虽然抢救过来了,两条腿却没了。

老霍难以接受这现实,脾气变得非常暴躁。他天天喝酒,喝醉了就骂人,也因为这个原因,整条河南路上没有不知道老霍的。他骂医生没征得他的同意就把他双腿齐根截掉了,其实是医生没法征求他的意见,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深度昏迷。再者,那辆载满石材的大货车把他的大腿齐着根给血肉模糊地碾了下来,根本就无法植活。他骂厂长,因为厂长为了争取抢救时间,代替家属签了手术同意书,等霍小栗的母亲狼哭鬼嚎地赶到医院,手术都进行一个小时了。父亲非但不领厂长的情,反倒是天天骂他:如果不是他的签字,他就用不着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丢人现眼了。他几乎是看见什么骂什么,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敌人,也是因为这,那些为了巴结他搞点好木材做家具的邻居们也给得罪光了。这让霍小栗她们无比苦恼,决定不再由着老霍的性子胡来,也不再给他买酒喝了,因为他保持清醒就会不骂人。

没酒喝的老霍确实不再骂人了,他每天枯坐在轮椅上,偶尔会透过窗子张望着外面的天空,看上去,很像一个陷入了冥思的哲人,因为他不再骂人,整个大杂院显得冷清而寂寞,甚至都有些萧条了。

大约过了半个月,霍小栗的母亲中午回来给他做饭,他已把自己挂在了窗户的防盗铁栏杆上,脸依然冲着窗外,只是,人们从外面无法看见他,因为他把窗帘拉上了。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滑稽,身体只离开轮椅十几公分,好像正试图透过那条厚厚的提花窗帘往外偷窥。

一开始,霍小栗的母亲也以为他是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什么,还边哗啦哗啦地洗手边大声地问:“老霍,你瞎看什么呢?”挂在窗户防盗铁栅栏上的老霍一声不吭。霍小栗的母亲嘴里嘟哝着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越来越像个孩子?说着,擦了擦手,过来拽了他一下,这一拽,老霍就从铁栅栏上掉下来了,因为他上吊用的材料来自一条又黄又旧的床单。霍小栗的母亲头天晚上才把它收拾出来,让老霍第二天把它撕了扎成拖把。

老霍也果真把它做成拖把了,只是,他很吝啬地给自己留了几条,在车祸后的第二年。后来,每当说起老霍的死,霍小栗的母亲总是抹着眼泪说,如果不是她让老霍把那条旧床单扎成拖把,或许他就不会想到上吊,还有,她不应该阻止他喝酒,有酒喝着,醉了可以骂人,让他好歹有点事干。他一个大男人,不能工作甚至不能自己出门,再没了酒,连头养在圈里的猪都不如,所以他才想不开……

那会儿,只有十六岁的霍小栗也这么认为,等她长大了,才渐渐明白,就算没有那条旧床单,父亲一样会自杀。他瘫痪后之所以骂人,并不像邻居们说的,好人老霍因为车祸性情大变,成了恶人,而是面对生活、面对无能为力的身体让他无望到了疯狂。

在这个世界上,失望是常态,绝望可以被反击,唯独无望,它是看不见底也摸不到四壁的深渊,除了在惊恐中无望地坠落,连挣扎都是徒劳。

她的父亲承受够了那种无望的坠落感,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存成了妻儿们的累赘,所以,在远离酒精的十几天后,他选择了自杀。

3

霍小栗把顾嘉树母子让进来,母亲才懒洋洋地从卧室里出来,“来了啊。”态度很是冷淡,好像来的不是未来亲家,而是想着法子躲也没躲过去的老亲戚。她给自己拖了椅子坐了,才对霍小栗说:“泡茶去。”

见未来亲家和女婿不尴不尬地杵在那儿,母亲或许觉得有点过分,起了身,懒洋洋地把塞在饭桌下的椅子拖出来,摆好了茶杯,霍小栗的茶也沏好了,往杯里一倒,香喷喷的茉莉花味就飘满了屋子。

或许是茶香熏的,霍小栗母亲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和肖爱秋寒暄了几句,肖爱秋虽然气不过未来亲家的傲慢,但为了儿子的幸福,也只能忍了。端着笑脸,开始把话题往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上牵扯。母亲瞥了一眼正在跟顾嘉树嘀嘀咕咕的霍小栗,知道自己就算是拼上力气拦也拦不住了,就漫不经心地说:“孩子大了,我也管不了,反正婚早晚是要结的,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地走程序了。”

肖爱秋当然知道走程序是什么意思,不外乎是订婚,从她辛苦攒起来的存折上,像割肉似的割下一个吉利数作为订婚钱送给亲家,还要给未来儿媳妇买上三金,再然后才是拍婚纱照,置办婚礼。一想到自己和老伴辛苦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钱,眼瞅着就要像被狼叼了似的一口一口给啃没了,肖爱秋心尖上的肉就哆嗦上了,嘴里却还要应着,“好啊,好啊。”

母亲又强调说,至于订婚怎么订,他们回去商量,给霍小栗的订婚钱,她也一分不会动,就是为了在街坊邻居面前有个面子,等霍小栗结婚的时候,她会全数交给霍小栗,算是小两口的家底。

肖爱秋想笑,可是,脸上的肌肉咋就那么不听话呢?怎么咧嘴都觉得不自然,嘴里乱七八糟地应着,心却渐渐不平衡了起来。她想起了女儿顾美童的婚事,他们不仅分文不收地嫁了女儿,连罗武道结婚时穿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她掏钱买的,而且还让没房子的女儿和女婿住在家里,同样是嫁女儿,这是什么样的胸襟?

这么想着,道德上的优越感就在肖爱秋心里油然升起,也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当然,是用另一种口吻,“亲家,咱都是做岳母的人,哪儿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我们家美童结婚那会儿,我草都没从她婆婆家拿一根,还不也是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

母亲知道亲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笑了笑说:“亲家,你可不能拿我们家小栗跟你女儿比,别的我不说,单说我们家小栗大学毕业,还是个医生,再说了,你那女婿是你老伴看好的,你们家不是嫁闺女,是招女婿,按老理说,应该是你给亲家聘礼……”

母亲还没说完,肖爱秋就恼了,使命在肩,又不能恼在脸上,便有点不自在地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有儿子招什么女婿?我们还不是看小罗在城里没家没业,也没地儿去才让他们住在家里的吗?”

“不管怎么着,反正在外界看来你们就是招女婿,这要追究起来,我还不乐意呢,等我们小栗嫁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儿子媳妇不孝顺,你指望不上了才招的女婿呢……”

两个老人眼瞅着就要说僵了,霍小栗忙出来打圆场,“妈,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说什么招不招女婿这种话?”

“不管什么年代,世道都是人来混的。你们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我还怕被人戳脊梁骨呢。”母亲瞥了霍小栗一眼,“我跟嘉树妈说话,你甭插嘴!”

肖爱秋气鼓鼓地拿眼瞅着顾嘉树,那意思是,“你还不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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