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走进斯塔格的时候依然沉浸在他的思绪当中,一阵凛冽的东风吹来让他微微打了个寒战。大厅里空无一人。他推开了右手边休息室的门。屋子里有一股陈腐的烟味,壁炉里的火刚刚熄灭。波洛轻手轻脚地走到大厅尽头写着“仅供房客使用”的那扇门前。这间屋子里的炉火正旺,但是一个身形庞大的老太太正坐在一张大扶手椅里舒舒服服地烤着她的脚,她对波洛怒目而视,波洛只好赔着礼退了出来。
他在大厅里站了片刻,目光从被玻璃围起来的空空如也的办公室转到一扇用坚实的过气字体写着咖啡室三个大字的门上。凭着对乡村旅店的经验,波洛很清楚地知道咖啡只会在早餐时间提供,这还带着几分不情不愿呢,即便如此,那所谓咖啡里面主要成分其实也不过就是兑了好多水的热牛奶罢了。那些倒在小杯子里又甜又腻且浑浊不堪的液体被叫作黑咖啡,它们只在休息室里供应,而非咖啡室。晚上七点整,在咖啡室里能够吃到由温莎浓汤、维也纳牛排土豆和蒸布丁组成的晚餐。在那之前,斯塔格的客房区都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
波洛一边思索一边走上楼梯。他自己的十一号房间在左边,他却没有往左拐,而是转向右边,随后停在了五号房间门前。他看了看四周,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警方已经搜查过这个房间,而且很显然,房间刚刚被清理和擦洗过。地板上没有地毯。那块“老式的阿克明斯特”很可能已经送到干洗店去了。毛毯在床上整整齐齐地叠成一摞。
波洛关上身后的房门,在房间里四下转了转。房间很干净,但奇怪的是,布置得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波洛看了看屋里的陈设——一个写字台,一个上等的旧式桃花心木五斗柜,一个同样质地的衣柜(想必就是用来挡住通往四号房间那扇门的),一张黄铜大双人床,一个带冷热水的水槽——这是现代化与仆人短缺共同带来的产物——一把很大却不怎么舒服的扶手椅,两把小椅子,一个老式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壁炉格栅以及与那把火钳同属于一套工具的一根拨火棍和一把带孔的铲子;还有一个巨大的大理石壁炉台和一个结实的方角大理石炉围。
波洛俯下身去,查看最后这几样东西。他用沾湿的手指擦了擦炉围右边的拐角,然后看了看结果。他的手指微微有点儿变黑。他又用另一个手指在炉围左边的拐角处故技重施。这一次他的手指非常干净。
“是啊,”波洛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没错。”
他看了一眼安置合宜的洗手池,然后徐步踱到窗前。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下面有一些薄铅板——那是一个车库的屋顶,他觉得,然后就是一条偏僻小巷。一条在里面走来走去都不会被五号房间的客人发现的捷径。不过就算是从楼梯上来到五号房间,想不被人看见也同样容易。他自己刚刚就做到了。
波洛悄无声息地从屋子里出来,轻轻地带上身后的房门。他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发现房间里冷得厉害。他只好再度下楼,犹豫一番之后,终于还是在夜晚寒冷的驱使之下大着胆子走进那间“仅供房客使用”的房间,他拉过第二张扶手椅到炉火前,然后坐了下来。
从近在咫尺的地方看去,那位身形庞大的老太太显得更加慑人。她有一头铁灰色的头发,一嘴茂密的小胡子,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而令人敬畏。
“这间休息室,”她说,“是给住在旅馆里的人预备的。”
“我就住在旅馆里。”赫尔克里·波洛回答道。
老太太在发起第二轮攻击之前先思索了片刻,接着以一种责难的口气说道:
“你是个外国人。”
“是的。”赫尔克里·波洛答道。
“依我看,”老太太说,“你们就应该都回去。”
“回哪儿去呢?”波洛问道。
“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老太太斩钉截铁地说道。
随后她鼻子里哼了一声,又低声地附上了一句:“外国佬!”
“这个,”波洛委婉地说道,“有点儿难度。”
“胡扯,”老太太说,“我们打这场仗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对不对?为了让大家都回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老老实实待着。”
波洛无意加入一场争辩。他早就知道,每个人对于“我们打这场仗是为了什么?”这个话题都会有不同的见解。
沉默中弥漫着几分敌意。
“我不知道情况还会变成什么样,”老太太说,“我真的不知道。每年我都会到这儿来小住。我丈夫是十六年前在这里去世的。他就埋在这儿。我每年都会来住一个月。”
“一次虔诚之旅。”波洛彬彬有礼地说道。
“而年复一年,情况越来越糟糕。什么服务都没有!饭菜也难以下咽!那个维也纳牛排也真可以了!做牛排要么就用后腿肉要么就用里脊肉——别拿剁碎了的马肉来充数啊!”
波洛悲哀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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