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咬牙然道:“我把他杀了。”此言一出,高乱甄猛都是一惊,无论如何想不到眼前这魂不守舍、打扮得活像乞丐的汉子竟能杀死龙飞。
正待相问,那医房屋门一开,唐璜擦手走了出来。李响血往上涌,抢上去道:“叶姑娘怎么样?”
唐璜嘘气笑道:“没事了。休息两天,也就能走动了!”
舒展常自在喜极大叫,李响大松了一口气,心里绷得紧紧的那根弦这才松开。背后猛地出了一层冷汗,好久,才能够笑出来,道:“我进去看看她!”
唐璜皱眉道:“睡着呢!”
李响道:“我……我不吵她!”终于还是推开众人,走进屋中。
唐璜皱眉道:“他怎么了?”
舒展摇头晃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常自在摸头道:“你说的什么?”
舒展气得直敲他,低声道:“当初你聪明,现在怎么又糊涂了!小两口子感情发展了!”
常自在越发不解:“都两口了,还发展什么?”
李响走进房中,屋里这时只有一盏油灯,灯芯调得极小,只有豆大的一点儿昏光。空气里满是血水与金创散的味道。叶杏伏在床上,被子盖过她的颈项。这女子的脸色,比外边的积雪还要白,濡湿的头发粘在她的腮边,黑得触目惊心。看着她的样子,李响只觉得两腿一阵阵的发软,心也跳得疼了起来。
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叶杏全无知觉。李响看着她容颜,一点一点地沉静下来。外边舒展似乎在说笑,虽然头脑里乱哄哄地听不出什么,可是李响还是觉得脸上发烧,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后来唐璜在门口轻声叫他,李响也只是微微摆手示意。后来,脚步声远,院子里渐渐就没有声音了。
李响这么坐在这儿,定定的看着叶杏。方才的戾气消散无形,心在不知不觉中,化成了一汪春天里的水。缓缓流动,柔和温暖的荡漾。
常自在一行人给高乱劝服,来到前边。聚义厅里已张罗酒菜,众人分宾主落座,又已派人请来那怀恨大师。众人看时,原来便是那下午滚雪山的大和尚,乃是这山寨中刚刚入伙的新人。
常自在性子直爽,一见这和尚,分外亲近,跷起大指道:“和尚,厉害!”
那和尚摩挲着光头,居然脸红,道:“***,下午才见着你们,居然晚上又见了。还真他娘的有缘。”
舒展打趣道:“大师字字珠玑,好深的禅意!”
甄猛笑道:“我们这位怀恨大师,那可是师出少林的……”舒展屡次听到他的名字,一直只道是自己耳误,这时再听,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怀什么来着?”
和尚脸更红,骂道:“什么怀什么?还怀孩子呢!洒家本来叫怀灭的,谁知被方丈那个秃驴给我改了怀恨这个名字——哪里有个和尚样?”
他满嘴污言秽语,偏还嫌自己名字不够和尚,大家面面相觑,都大感有趣。高乱道:“怀恨大师性如烈火,七上七下少室山,说起来,实在令人佩服。”
七上七下少室山,常自在、舒展还不觉什么,唐璜却大吃一惊,道:“少林寺门规森严,怎容得你这般胡闹?”
那怀恨忸怩道:“俺本来是个劫道的,谁知有一次好死不死,劫着了少林方丈。老秃驴说我有什么慧根,非要点化我出家。俺听他一说,倒是也真的想当和尚,化了这一身戾气,可是每次俺想念经的时候,总有些香客让我听着些气人故事。俺忍不住,就下山把那些故事里的王八蛋打上一顿。打完了呢,有的时候时自己后悔了,有的时候是被捉回去,有的时候是打出人命,只好出家躲避,总之老得回少林去……方丈倒也够意思,猪油蒙心一般,认定了要度化俺,啥时候回去他啥时候收,就是要先打棍子再关禁闭……妈的老子上少林寺十几年了,除了山上山下的跑,就是在山上关禁闭。到现在连一部狗屁经都没念完过。到这回还被方丈改了这傻名字,说什么要普渡众生赶下山了。那是什么?俺可不懂,左右无事,正好听说平天寨了不起,俺就赶来入伙了。”
众人听得有趣,哈哈大笑。谈笑间,酒菜上桌。高乱举杯道:“今日一日之间,得见怀恨大师、舒兄、常兄、唐兄,实在是三生有幸。大战在即,粮草吃紧,不能盛宴相待,几位多多包涵。”看那菜式,确实有限,可是几人都饿了大半天了,谁还挑剔?当即大吃大喝,狠塞了一通,才有嘴讲话。
那高乱见他们这般饿法,笑着命人给李响送去一份。唐璜笑道:“现在送去,不是打扰人么?灶上留点剩的,叶杏什么时候醒来,能喝点汤羹的时候,一并给他送去才是真。”
高乱哈哈大笑,道:“有理有理!”命人留了几样下饭的菜,回过头来道,“咱们今日相聚,也是有缘,不知几位风尘仆仆,这是要去往哪里?”
几个人便乱七八糟说了一番乱转看海凑数之类的理由。高乱等听得目瞪口呆,咂舌道:“方今世上,竟还有几位这般洒脱自在的人物,当真令人羡煞!”
舒展笑道:“这算什么,寨主你不也是啸聚山林,无法无天的好汉么?”
高乱大笑道:“说的也是,如此说来,我们倒是志同道合了!”
舒展等对于李响当日所说争取唐璜时的豪言壮语已自淡了,因此方才并不敢说什么开创新世界之类的疯话。但是唐璜心中却一直耿耿,这时听他说话,心中一动,搭话笑道:“我来这山寨中,所见兵卒、头领,都是披发于肩,不知可是有什么意思?”
高乱笑道:“唐兄的利眼!我山寨所依的高山有个名字叫做‘平顶山’,早先我家二弟来此落草时,因觉‘平顶’不够响亮,便改将山寨之名稍作改动,成了‘平天寨’。到我来时,受这名字触动,常觉天下苍生,生而自由,束发戴冠有悖天性,因此下令,所有弟兄一概散发打扮,一来做个标记,二来,也算一个表率。”
众人听了,这才知道原来一个头发,束与不束便有这样的讲究。常自在拍掌大乐,道:“好啊!好啊!”伸手一扯,拉下了自己的发带,将头发披下。舒展不甘落后,把头发也散了,见唐璜不动,奇道:“唐妈?你不想更舒坦么?”
唐璜笑了一笑,放下筷子,便也把头发解开,平天寨众人轰然叫好,怀恨拍桌大怒道:“你们欺负和尚没头发么?”登时笑翻了满桌,这酒便喝得更加尽兴。
舒展道:“听高兄的意思,这山寨之中,乃是甄兄先到?”甄猛道:“不错,我痴活几十载,在此落草九年,一直浑浑噩噩,只不过收了百十人,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直到两年前遇着高兄弟,这才知道,我若只图眼前的享乐,吃饱喝足的不过是我山寨的弟兄,天下间得老百姓却仍是饥寒交迫。当今朝廷昏聩,世风日下,男子汉大丈夫,倒不如作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我因受了他的点拨,这才如梦方醒,好说歹说让他作了头把交椅,自立平天王,这才拉架子开始干大事。”
唐璜笑道:“原来平天王这般志存高远!”
高乱苦笑道:“哪有什么大志,全是给逼出来的,方今天下盗贼横行,朝廷卖官鬻爵,君不似君、臣不似臣,不顾民间生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人生在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分别。所谓富贵贫贱,当真这样不可逾越么?我却不信。天若有眼,早该整治乱世,天既无眼,那我等江湖草莽又有何惧?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索性便抢了那皇上的宝座,我自去给天下百姓一个安康!”
他这番话说的慷慨激烈,当真叫人热血沸腾。舒展豪气上涌,举杯道:“高兄大义,我代天下人先干未敬!”一口将酒倒进口中。常自在、甄猛等大呼痛快,高乱也是酒到杯干。唐璜端起倍来,偏着头想一想,一仰脖,将酒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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