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洋组织对伊力哈穆的“小突击”
那个年代的农村批斗会
空话的不可或缺性
在章洋捆起行李,从阿卜都热合曼家搬往尼牙孜的家的时候,伊力哈穆终于横下了一条心,不管章洋他们的意图和做法如何,他该干什么干什么。他继续组织人修渠,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在这时,在他反感和激怒的时候,横下一条心,不与章洋他们合作,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随着他渐渐冷静下来,他越琢磨越觉得不是滋味儿。
解放已经十多年了,十多年来,伊力哈穆已经习惯于爱戴上级派来的每一个领导,每一个工作干部,他们是党的化身,是革命和真理、正义和智慧的代表。他常常像一个少年注视自己的老师和双亲那样,注视这些上级派来的人。他愿意睁着他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这些人的行事,他像高速摄影机里的敏感的底片,接受到明暗和轮廓的最细致的变化,再从自己的身上反映出来。他愿意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每一句话都打开一扇思想的窗子,增加一分精神的财富。他钦佩这些人所掌握的、所据以行动的高瞻远瞩、天高地阔的思想,叱咤风云的胆略,和精确妥帖的政策。和他们在一起,他好像登上了山巅,他好像骑上了飞马,他好像沐浴着春风、阳光和浪涛,他好像举起了照亮四周、照亮路程的威严而又温热的火把。
如果他发现自己的思想、感情、行为与上级同志不一致的时候,他立刻给自己敲起警钟。他决不自以为是,决不固执己见,决不挑剔、埋怨上级,相反,他的习惯是:随时修正自己的错误,发现自己的错误是沉重的,修正自己的错误却又是健康的与明朗的;发现错误只能是改正错误的开始,紧接着惭愧自责的当然是信心、欣慰与舒畅。
这次,他同样地准备发现和改正自己的错误,结果,他发现了的,他能够断言的却是不折不扣的章洋的过失。这使他感到的是震惊,是迷乱和痛苦。发现自己的错误,这好像是被人拉了一把,拉到了宽广平直的大道上。发现章洋的错误,好像被推了一下,推到了黑暗与坑坑洼洼之中。他从心眼里盼望最好能认识到是自己错了。他每天都上百次地问自己,是不是归根结底还是自己错了?结果,令人失望的是,他只能断定是章洋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宁愿失去自己个人的面子、威信、地位(如果他的错误严重),也不愿失去对章洋的尊敬与亲近。失去这种尊敬和亲近,好像从他的身上砍下一块肉,好像往他的眼眶里涂上了芥末。
然而,真理与谬误是不可调和的,正如火与冰之难以共存。他不会曲意逢迎,他不懂口是心非,他的面前只有一条路,维护人民的利益,维护是与非的分明,他只能和章洋较量下去,奉陪到底。
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库瓦汗告状,尼牙孜被打的事情。
有许多人去慰问雪林姑丽。后来雪林姑丽按计划去了实验站,他们便来慰问回家后才听到这一切的艾拜杜拉。这些人(后来包括艾拜杜拉自己)又都纷纷来慰问伊力哈穆与米琪儿婉,他们知道这个事情的矛头指着的还是伊力哈穆。他们怒骂和嘲笑尼牙孜,他们提醒伊力哈穆,他们也尖锐地表达了对章洋的不满。有人说:“章洋的脾气真怪,这样的人实在少见。”有人说:“章组长好像一个吸麻烟的人,他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他自己想着的东西,他看不见的倒是那些实际存在的东西。”有人不太客气,干脆说:“我看章组长是个苕料子——有神经病。”还有一个大胆的青年在问:“章组长原来是哪个部门的?干脆咱们联名写一封信,请他回家搂上老婆睡觉去吧,何必在这里瞎搅和?”
伊力哈穆劝告大家不要说得太过分。但是他发现,社员群众在评论章洋的时候,要比他勇敢得多,痛快得多。他又不免苦笑,这么多老百姓骂不绝口,章洋却仍然神气活现,颐指气使。您硬是没辙!
当人们渐渐离去,天时已晚的时候,穆萨来了,而且带着他的妻妹马玉凤。他紧紧地用两手压住棉外衣的前襟,微微驼着背,走路的时候头向前一探一探,像一只鸵鸟似的。一进门先搓搓手,哈哈气,好像很怕冷,这些动作都带有一种收敛、甚至抱歉的味道,只是他的脸上呈现着一种微笑,他的眼睛里焕发着一种既是败军之将的无所作为、认命服输,又混合着得意、讨好和兴奋的跃跃欲试的神气的特殊的光彩。他的特色是闻乱则喜,他感觉得到乱的苗头了。
“您身体好?情绪好?工作好?”在一般的见面问候之后他再次重复了这三个问题,表示了不同一般的关切。
“好呀。”伊力哈穆答。
“我来看望看望您,兄弟!您要知道,穆萨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穆萨不是个势利眼的人,穆萨更不是个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人。现在有人说,工作组不喜欢伊力哈穆了,伊力哈穆快当不成队长了,如此这般,滚他妈的蛋;要是这样嘛,您穆萨大哥倒是真应该来看看您,如果您升了官、得了势,对不起,咱们就不来高攀了……对不对?”
伊力哈穆和悦地、未置可否地一笑。
“您穆萨哥是个聪明人,他什么没见过?什么看不出来?”穆萨凑得离伊力哈穆很近,推心置腹地说话,热气差不多喷到了伊力哈穆脸上,“您穆萨哥吃亏就吃亏在这张嘴上了,第一它爱说,想说啥就说啥。第二它爱吃,它爱享受玩乐……他也愿意多与几个美女亲嘴!不能含糊!可您穆萨哥心里明白着呢,什么事,他都有数!您是个好样的人,”穆萨用手指着伊力哈穆,“您干在前头,吃在后头,一心为大家办事。别看您年轻,您还很有门道,不慌不忙,有板有眼,兄弟,您穆萨哥佩服您!”穆萨竖起了大拇哥,拇指几乎碰到了伊力哈穆的鼻子,“但是,您也有毛病,您别生气,听您穆萨哥讲,您太认真,办什么事抠得太死,缺乏灵活性。对这些工作组,对付它几个月就完了,它还能长在这块地上?再说,您手底下需要几员真正的虎将。多了不用,五个就成。”穆萨岔开手指,翻转着手心和手背,“想当年刘备刘皇叔,靠的就是桃园三结义加赵云与马超五虎上将。您不能只有阿卜都热合曼那样的老头,热依穆那样的老实人;说真的,一个队,有五名大将足矣,什么事,一个人说,五个人响应,大家自然跟着走,谁敢调皮,整不住他!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我来不是为说这些个空话的。临来以前娘儿们还嘱咐我:少说废话!可我有话不说,憋在心里比有屎不拉存在肚里还难受。好了,玉凤,你说吧。”
马玉凤脸红了,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正是最羞涩的时候。她看着他,一只手不断地在毡子上划拉着,断断续续地、用回族女性说维语时的那种特有的轻柔的调子说道:
“我早晨去送牛。我去早了,代牧奶牛的那个牧童还没来。我看那棵杨树上有几个干枝。我想把它撅下来当柴火,我上了树。我爬得挺高。我撅下了树枝。我一回头,我看见路那一面库图库扎尔哥,他往这边看看,他往那边看看,他没看见我,那个时候再也没有别的人。后来从库图库扎尔哥家里出来了尼牙孜哥,尼牙孜哥也是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他也没看见我。后来他走了,他一跛一拐的。我看见的就是这个。”她说完了,长出了一口气,手也不划拉了。
马玉凤的断续的叙述使伊力哈穆一震,他几乎喊起来:“果然是他!”愤怒、轻蔑一时涌上了心头。但他还是重复地问了一句:
“您看得准吗?玉凤妹?”
“一定的。”马玉凤说,而且抬起了头,她的孩子气的目光里也流露着对伊力哈穆的好意。
“这事我本来不想说,管那个呢!库图库扎尔要说也是我的一个朋友!”穆萨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可娘儿们非让来告诉你不行!有什么办法,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丈夫没出息就会让老婆管住,现在是她说了算!我最多是司令,我家里可是政委!来就来吧,干脆让玉凤自己对您说。库图库扎尔也是个人物!论模范带头,大公无私他当然不如您。论指挥生产他还不如我呢!打钐镰、扶犁铧、拾掇麦场、浇水挖渠、撒种选地,他都不是我的对手,他的本事在这里,”他用食指指一指自己的太阳穴,像一个钻子一样地拧了拧,“他那个心眼儿可真叫多!说实话,您不一定斗得过他。您别生气。可是他有一点……他有一点太‘阴’了,我不干那个太邪的事,别看我也不算太正。好了好了。不要给我倒茶了,我马上就走……我可要跟您明说,我带着玉凤来了,我的心,我们全家的心,您知道了就成了。您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您可别说是我们把尼牙孜从库图库扎尔家出来的事儿告诉您的。我们,包括玉凤,也决不出头露面作证。这话我娘儿们也同意:您穆萨哥现在还图个什么?您穆萨哥敬重您,和您交个朋友……只可惜是没有羊油作礼物啰!兄弟,你也太过了,你就是打我一个嘴巴,也不能把羊油退回去呀,兄弟,你还得学习学习,你还不够成熟啊!”
穆萨笑着与伊力哈穆告了别,小声又咕哝了一句:“兄弟,你做得也太绝了!”他终于出了一口气。这回伊力哈穆只是谢了他们。
“真想不到穆萨会来,而且带来这么重要的情况……”送走穆萨回到屋里,伊力哈穆对米琪儿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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