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忌离楚后,为抢占先机,昭阳请奏楚王,亲为主将,引军六万,直逼陉山。同时,怀王旨令文学侍从屈原起草一封措辞犀利的开战檄文,自己亲录一遍,加盖印玺,派专使送达大梁。因在几年前的六国伐秦中被苏秦选中草拟盟书,屈原不仅闻名列国,也在楚国朝野被传扬为第一才子。伐秦无果后,屈原被太子槐留在身边,早晚侍从。太子槐继位后,在第一批任免名单中将屈原破格擢升为文学侍从,位列中大夫,主笔各类诏书、喻旨之类,类似于中原列国的御史。屈原一向赞赏苏秦的合纵远谋,对魏伐赵、伐韩不无痛心,因而在檄文中直抒胸臆,其文字之犀利,辞章之华美,即使阅读甚多的魏惠王也禁不住掩卷叫绝,反复咏叹。
早在楚国檄文抵梁之前,庞涓就已得到魏使冯郝的密报,同时,各路探马也将楚兵调防情势相继报来。
楚有陉山之痛,此番加兵,想必是要夺回陉山。庞涓不敢小觑,一面暂缓攻韩,增加哨探,加强陉山防务,一面备好模仿齐人而新配置的两万轻骑锐卒,早晚待命,一旦楚军进攻陉山,就出动由秦人援助的骑兵,远程包抄到楚军身后,给昭阳以致命一击。
然而,一月下来,楚军并未进攻陉山,只是将前军大营屯扎在离陉山约三十里开外的一个水泽边,主力仍旧龟缩于方城之内。哨马一天一报,楚军只是不动。
就在魏人开始松懈之时,公子嗣来报,说是楚国大军约六万于昨日突然出动,绕过陉山要塞,向东插向项城、苦县一带。
庞涓急到沙盘前面,一番深思之后,认定昭阳此举,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避开庞涓与魏军主力,伺机襄陵。庞涓晓得,多年以来,昭阳一直对宋地耿耿于怀,而魏国襄陵就如一把尖刀卡在宋国西南大门上,离宋都睢阳仅只咫尺之遥,这不仅让宋人不爽,也让楚人有所忌惮。
得出这一判断,庞涓非但没有紧张,反倒松了一口气。前番齐人救赵,孙膑第一阵即打襄陵,让庞涓一下子意识到此地的重要。桂陵战后,庞涓重点加强襄陵防御,特别奏报惠王,将破敌有功的郑克提升为襄陵郡守,辖制周边五邑约四万守卒。这且不说,庞涓早已得知,站在郑克背后的是公孙衍。只要有公孙衍在,昭阳想讨便宜没那么容易。
搁置过楚人,庞涓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在齐人身上。
说实在的,庞涓真正揪心也想真心一搏的仍旧是齐人。桂陵之战中败给田忌,一直让庞涓耿耿于怀。尽管晓得自己真正的对手是孙膑,但毕竟田忌是名义上的主帅。孙膑已去,此番齐军若是再来,他倒是希望主将仍是田忌,他想与田忌好好战一场,让他再次品尝被羞辱的味道,顺便领略一下什么才叫战争艺术,只可惜,这个谋划竟让张仪搅黄了。若是田忌不能回齐,齐王就不会派兵援韩。楚国不敢争锋,赵国早无实力,再没有齐国救援,由魏国独战韩国,于庞涓来说,显得没了什么趣味。
然而,就在庞涓多少显出些郁闷之时,张仪赶至,一边交给他屈原起草的檄文副本,一边敲着几案道:“庞兄,在下另外带给你两个讯息。”
“快讲。”庞涓搁下檄文,紧盯过来。
“第一个讯息,好坏兼具,即于魏国不是好事,但于好战的庞兄却未必是坏事。在下接到快报,齐王已经旨令出兵救韩,如果不出所料,齐国五都之军将于半月之后会聚阿邑。”
“爽快!”庞涓一擂几案。
“你猜主将是谁?”
“不会是田婴吧?”
“是田忌。陈轸那厮未能拦住田忌,让他溜回齐国了。”
“哈哈哈哈!”庞涓仰天长笑,道,“买卖来了,在下等的正是此人呢!”
“第二个完全不好,怕是庞兄不想听的。”
“张兄但讲无妨。”庞涓说着,仍旧未能收拢住笑。
“孙兄没死!”
正笑中的庞涓一下子噎住,目瞪口呆,半晌,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在下得到可靠细报,”张仪缓缓说道,“孙兄只是诈死。田忌出走后,有人送给孙兄一粒药丸,之后不久,孙兄就死了;在我大军伐韩之际,苏兄赶往宋国定陶,在一个闹市里寻到孙兄,二人一道赶往临淄,又过不久,田忌也就回来了。”
庞涓似是没有听见他在讲什么,半晌方道:“何人送给孙膑药丸?”
“估计是先生。据细报所讲,送那药丸的是师兄,说是师姐所赠。如果不出在下判断,这赠药与孙兄诈死之间,必有关联。”
“这老不死的!”庞涓从牙缝里挤道。
“庞兄?”见他对先生说出不敬之语,张仪正色道。
庞涓这也反应过来,有所抱歉地苦笑一下,捏紧拳头,道:“孙兄没死也好。在下正想与他明明白白地玩一场呢!”
“也是。”张仪半是分析,半是怂恿,“前番桂陵之败,因于庞兄没有料到对手会是孙兄。他在暗处,庞兄在明处。此番孙兄诈死,且还刻意隐瞒迄今,显然是想重演故伎,只未料到你我这已知情。就眼下来看,情势完全反转过来,孙兄在明处,你我反在暗处了。再说,孙兄所恃是其先祖的《孙子兵法》,庞兄手头这也有了足本的《吴子兵法》,鹿死谁手,正可一试呢!”
“是啊!”庞涓豪气顿起,再次握拳,“天无二日,林无二雄,鬼谷中时,在下就已晓得,在下与孙兄不可并举于世,这一战终是难脱。”
“庞兄所言精辟。”张仪的语气这也激动起来,挥拳应和,“在下与苏兄,也是这般。他倡合纵,在下连横,纵横不可同世并举,在下与苏兄,也当一决。前番援赵,苏兄东奔西走,跑前忙后,今番援韩,苏兄更是赤臂上阵,听闻这已替代邹忌,亲自为孙兄督运粮草呢。苏兄既已这般,在下就也不可闲着。你我联手,陪苏兄、孙兄玩他一把!”
“好!”庞涓声音沙哑,一脸杀气。
不出张仪所料,齐国五都之兵再次会聚阿邑。
许是将与庞涓作终极对决,出临淄后,孙膑的情绪一直不好,要么坐在他的辎车里,随车轮颠簸,要么坐在他的军帐里,闭目冥思,极少说话,远不如前番围魏救赵时那般,一路上对田忌谆谆教战。
许是晓得孙膑尚未谋定,田忌并不着急,吩咐部将,谁也不可打扰孙膑。然而,大军这已全部屯在阿邑了,孙膑仍无动静,仍是由早至晚地坐在帐篷里不声不响。一天又一天,田忌坐不住了,扯上副将田婴径至孙遥帐中,道:“前番救赵,军师筹策围魏,此番救韩,军师可有妙策?”
“围梁。”孙膑显然已经筹出策了,只待求问。
“这这这……”田忌怔了,看向田婴,见他也是一脸茫然,转对孙膑,不无狐疑道,“军师不会是把庞涓当成傻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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