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皮影还在动,可是……”鲈鱼掌柜的脸色有些为难,踌躇了会儿,老实说:“我做过死人的媒介,就是原来在我店里帮手的老师傅,我用他的影人尝试傀儡百戏,到点之后,悬垂的影人仰面躺倒,就此一动不动,那天……是他的停灵夜,我记得你房东的影人在抽动过后,也躺了下来……”
李安民的眼圈红了,鲈鱼掌柜连忙把纸巾捧上前,她摇摇头,表示没事,说:“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找到他的尸体,就算他被火化了,至少得让我看到他的墓,要不然连哭坟都不知道要上哪里哭,而且……”顿了顿,还是坚持:“我不认为他会死,一死死一大帮子也太怪了,他们的事跟我有关,怎么着我也想把来龙去脉给弄清楚,不能就这么算了。”
管师傅点点头,竖起大拇指,夸她有志气,话锋一转,沉声道:“那你得证明你不正常,我不能把那逆天的法门用在普通人身上。”
鲈鱼掌柜说:“她的魂气异常,把影人给冲爆了,要不也没打算来找你。”
管师傅说:“你那不算数,身体有疾病的人阴阳失调,照样能让影人失常,这世上有太多体质特异的人,也不是每个都不正常。”
李安民郁闷极了,过了近二十年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现在却有人要她证明自己不正常,于是她问:“要怎么证明?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做。”
管师傅说很简单,带她走到外面,手往西北方一指,说道:“那儿有个野坟坑,我要你今晚在坟坑里过夜,一点到四点,回来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说得对就证明你的确有阴阳眼。”
鲈鱼掌柜刚想说话,管师傅就伸手捂住他的嘴,冷冷地道:“什么也别讲,你知道我这人的原则,就算是宋姐介绍来的人,那也得照原则办事。”接着对李安民说:“不敢去也没关系,看在小卢子的面上,我不会立马叫你滚蛋,等明天吃完喜酒,再让他带你走。”
鲈鱼掌柜嘴被捂紧,只能从鼻子里哼气,丢给管师傅一个大白眼,对李安民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李安民没迟疑,爽快道:“好,不就是过一夜吗?我去。”
管师傅还有要求:“不许带辟邪粉,把那黑皮包放厂里,我们不会整夜陪你,你得一个人应付,鸡鸣之前不能回来,你敢不敢?”
李安民拍拍胸口,握紧拳头:“我敢,我做!”
管师傅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有些傻眼,提醒道:“我跟你讲,这不是闹着玩的,那坟堆没有被挖掘过,下面真的埋着尸骨,到了半夜阴气很重,我不会给你提供任何安全保障,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不怕?”
李安民说:“怕,我怕,但是我敢。”她说不出豪言壮语,但有决心,从小到大,李安民没有特别坚持的事,随大流,得过且过,不会勉强自己,人一旦没有坚持,日子就会过得顺心,而且她不缺吃喝,也没有追求,如果叶卫军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往后的生活很可能会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李安民愿意在他店里工作,愿意跟他住在一起,像亲人那样相互依存。
殇婚03
像亲人一样……李安民对叶卫军缺少那种恋人的感觉,至少在她的认知里,爱情的发生大多离不开脸红心跳这一类的情绪波动,当发展到一定阶段才会渐渐稳定下来。
李安民对叶卫军很难产生那样的感觉,想起这个,就不免牵连上她最排斥的血缘关系,到现在她仍然不能释怀,还存有侥幸心理,但是心里缺的那一块正是叶卫军的位置,他走了,把那块也挖走了,带走的不仅是记忆,还有感情。
空洞而不知味的感觉始终揪着她的心,不知道为了什么空着身体,空着灵魂,尤其是刚离开白伏镇那段时期,觉得自己就像具行尸走肉,连熟悉的人也会感到生疏,连熟悉的景也会感到陌生,不是在过生活,只是单纯的活着。
她变得对什么都没兴趣,反应迟钝,感觉麻木,为生存而生存,像做任务似的,必须走过这一段不算漫长的人生道路。
看过宋玉玲寄来的那张碟片之后,李安民终于找到症结点,她已经习惯依赖着叶卫军生活,就算记忆混乱,就算很多细节记不起来,但是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和照顾,他的面庞、声音、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全都熟悉到骨髓里,浸透到血液中。
没有他的生活能忍受,但是很难适应,李安民需要他,迫切地需要他,眼下只有一种念头:找到他。
管师傅不解地问:“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也许找到以后你会后悔,他那么关心你,却不声不响的离开,必然有他的原因,凡事自有因果,既然不影响到未来的生活又何必非要强求?”
李安民面无表情地说:“能后悔总比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要强,我想见他,想得满脑子全是这种念头,这时候我愿意为了这个念头上刀山下油锅,但是,像这种拼了命也想见到某人的强烈心情,或许两年、三年以后就淡了,所以我得趁现在去做所有能做的事情,以后回想起来,至少全心全意的努力过,我不想死前还要遗憾怎么当年没去找他,还要想:如果当年及时去找,说不定就能找到了,也不会临到死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她瞪大干涩充血的眼睛,就这么愣愣地直视正前方,眼光落在管师傅脸上,但不是在看他,什么也没在看。
李安民觉得,如果找不到叶卫军,她应该也不至于过不下去,生活总是要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干耗着自己的生命力,直耗到油尽灯枯为止。从身前走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会映在她的眼里,但是不可能再有人会被她放在心上。
管师傅叹了口气,放下捂住鲈鱼掌柜的手,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两人对望一眼,鲈鱼开口说:“亲,管哥在跟你开玩笑,怎么可能真让你去坟地过夜。”
管师傅的脸色有些尴尬,抓着后脑勺低声道:“我就是试试你的决心,想让你打退堂鼓,既然你吃了秤砣铁了心,我还烦什么,去坟地只是个表面形式,你不去也无所谓。”
李安民却说:“去,必须去,我要让你帮我帮得没有后顾之忧,只有不违背自己的原则,才能放开手脚做,免得出了岔子之后我会觉得你是赶鸭子上架,没尽全力。”
鲈鱼还劝了两句,管师傅一个字也没多说,带她去库房的休息室,放下面包和乌龙茶,叮嘱她不要随便碰架子上的木偶,然后拉着鲈鱼出去了,一去不回,也没说要去做什么,李安民只好乖乖呆在库房里。
这间休息室是工人和学徒睡觉的地方,从宽敞的库房中划分出一条狭长的空间,以玻璃门区隔,里面并排放着十张双人钢丝床,上下铺的,除了床,还有衣柜和书桌,布置得和军队宿舍很像,只是不够整洁。
库房里存放着完工的木偶和工艺品,高大的展架纵向排列成一条条长龙,与图书馆格局相似,木架就和两面透空的书架一样,架与架之间夹着封闭式的橱柜。李安民在狭窄的过道上走马观花,两边全是姿态造型各异的木偶,有种置身于小人国的奇妙感觉。
架上有七寸小偶,也有十七八寸的大偶,小偶多是泥塑头,大偶则有木制偶头,雕刻得酷似真人,凑近了更能看出许多小细节,每一沟每一坎都雕得生动自然,逼真到令人毛骨悚然。还有些造型复杂的木偶刻了眼槽,嵌入玻璃眼珠,感觉走到哪儿那些视线就跟到哪儿,有种万众瞩目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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