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同陈伯上了马车。
“驾——”李黑子嘴里吆喝一声,一道鞭影自半空中打个旋抽到马屁股上,拉车的一匹褐色马长嘶一声,得得的跑开来。
陈旭日打开车厢一侧的遮帘,看着身后边渐行渐远的家人——新月正自抹眼泪;母亲嘴角紧抿着,只简单冲他这边摇了摇手;父亲负手站着,表情看似严肃,却透着一股离情;桐月……等他再回来,桐月不再是今日的姑娘家,怕是已经做了孩子的娘了吧?这位打小把自己带大的姑娘,人踏实肯干,模样也好,未来的那一位他见过,倒是个老实忠厚的汉子,据说从前祖上也是殷实人家,在东内城有栋宽敞亮堂的高门大院。只是,打满人入关进驻北京后,把紫禁城周围十里之内的汉人全部赶走而专属满人居住,勿促离家,却是净身出户,一应家伙什和金银细软俱不准带,家道遂中落,又无恒产,只能靠着给人打工过活。
现下离家,他日归来,只怕家中又是另一番景象——陈旭日轻声叹息,一时间心里头颇有些复杂滋味,难以言表。而马车拐了个弯,已经把家远远抛到身后边,想看也看不到。
陈旭日放下遮帘,想了想,复掀开车帘吩咐道:“不必急着出城,时候还早,咱们绕着四九城转转。”
陈伯这会儿坐在车辕,闻言回头,面上颇不赞同,出言反对道:“少爷,趁着天还没落雨,咱赶路要紧。”
陈旭日笑笑,嘴里却是坚持道:“这次出去,听母亲的意思,怕不要去个三年五载,我长这么大,就只在家跟前转悠过,到了南边,想跟爷爷说道说道都没词儿。趁现在得空,总得先叫我开开眼,不然空负了个长于天子脚下的虚名……”
他揣磨着,自己占了的这具身体第一年纪不大,再就是看陈母的态度,平素管教一定甚严,长这么大,怕是难得有多少机会踏出家门,遑论到更远一些地方走走看看了。
陈伯拗他不过。少爷如今大了,越发有自己的主意,又寻思着,也不是多大的事,何必硬要逆了他的意思?想看就看看吧,左右耽搁不了多大会工夫。
就跟李黑子商量,着他前头赶车慢行,他和少爷扮成爷孙俩个,自行后头步行跟着。
李黑子看看天色,跳下车辕回头笑道:“现下正是店面开张的时辰,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俺领爷往那热闹的街面上走走,绕是绕了点路,方向还是出城的方向,可好?”
陈旭日答应着,只管用眼睛往四周张望。
他新来旧地,此时的风俗民情一概不懂,倒是真存着见识一番的心思。
一路行来,各种市井言辞及其百态入眼,私下里一些不得志的人发出的牢骚之声偶尔也听得到。
街面上行人渐渐多起来,因是外城,多半是粗布衣裳的做工人家的打扮。一些前朝时的富户,而今沦落成贫苦百姓中的一员,只能在下九流中混日子的人,大多攒了一肚皮的牢骚。在那些个旗人看护不到的倚角旮旯,三五旧友见面,寻个摊子吃早点,免不了要拣那能说的絮叨几句。好比这粥用的是陈米,想当初老子每天吃的是哪里哪里的特产,每餐饭非肉不欢,那时节就这些东西,老爷府上的守门人都不肯吃,云云。
对此,陈旭日倒没有多少感想。
心怀旧朝,虽是人之常情,终须顾着眼下的日子才是正经。寻常人多半的梦想,不外乎住高屋吃美食着绫罗锦锻,他自己呢?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前身是医生,现在更是一个垂髫小儿,真要雄心一起,立一个多大的雄心壮志,那才是一个大笑话。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不论在哪个环境,如何安身立命才是根本,有了独立的生存能力,才能谈及其他,常立志不如立长志,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什么样的长志,都只是空谈。
脚踏实地最要紧!
第一卷 眼花缭乱的世界……第二卷 禁宫水深 第二十五章 投充
坐马车实在是很无聊。
出了北京城向东走了没多久,陈旭日便忍不住皱起眉头。
车子时不时颠簸一下,起起落落硌的人心里生烦。
陈旭日头前已经做好了路上要吃苦的心理准备,真正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想的过于乐观了。
这才刚出城呢,麻石道就有些坑坑洼洼了,等下了这段大路,还不定得颠成什么样儿。
离了人烟稠密的城区,平原旷野中,那风越发刮的急,天边云彩翻滚,到底没让人失望,赶在晌午饭前,风停了,却是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倒不甚急,很有耐心的样子,急一阵缓一阵,雨点大一会儿小一会儿,断断续续拖过下半晌,直到傍晚时还落个没完。
雨后的空气却不惹人讨厌,清新中不时透着泥土特有的青草气息,乡下人家整天下地,闻的惯了不觉得,久居城里如陈旭日,嗅到鼻里边,实觉得清爽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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