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鸢看得出武明贞存了丝用人之心,也不知屠眉是否抓得住这机遇。她低头看屠眉火光下摇曳不明的脸:“看来你痛恨那些人,是么?”
屠眉心里提防着她,她刚刚在山上扮道士装模作样,总令人觉得是个狡诈的人。遂冷冷道:“干你屁事,当然他们都死光是最好的。”
听音正要呵斥她不敬,谢令鸢却也不恼,抬手制止:“可你与你痛恨的世族贵胄,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
“你胡说!我分明……”
“你天生怪力,擅长打杀,就去做了山匪头子,掠杀商队无辜之人,不顾他们也有妻儿老小。”谢令鸢打断她,口吻变得冷漠又极快:“你欺凌弱小,滥用自己武力做特权,不也是仗势欺人?”
她一摊手:“这样双重标准,你有心恨世族,为什么不把自己一起恨死?被我们清剿也不冤呢。”
“……”屠眉顿住,不吭声,瘫在地上生无可恋。
打架打不过假将军,吵架又吵不过假道士。
还活着干吗,还是死了吧。
乱了的头发在夜风中擦过面颊,屠眉恶声恶气道:“不用问了,反正落在你们手里也是个死,你还啰嗦什么,快动手!”
谢令鸢没有动手。若要屠眉认错是不可能了,这人宁愿死了赎罪也不愿吭一声,自尊心固执又偏执。
“当然你有些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谢令鸢使出怀柔政策,一时间何贵妃和屠眉都怔住。
屠眉没想到她居然不是给那个石头精帮腔,讶然地支起了耳朵。
谢令鸢微微蹙眉,有些回忆似的:“那些……我也不喜欢。”在这个时代,书籍笔墨昂贵又不外传,世家为了家族利益而垄断知识,庶民连努力求学改变人生的机会都没有,一辈子在底层摸爬滚打。
屠眉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看着这个胡子歪了的假道士也没那么讨厌了。
谢令鸢垂下头,话锋一转:“可你虽不平不忿,却没有用自己的强大,去反抗改变你心中的不公,反而是做下差不多的事。所以你还是成为了你最讨厌的那种——仗势欺人的人。”
屠眉恼羞成怒,又炸毛了:“我他妈区区三千人,还改天换日?你当我是什么人?”还反抗呢,没等折腾出煌州的五个郡,估计已经被那些世族的部曲干掉了!
“你当然可以的。”
屠眉冷嗤一声,翻了个白眼,耳朵却支得更高了。
白婉仪轻轻呼了口气,抬头望天。
……看啊,德妃又开始了。
这种套路她已经看穿了,也就只有屠眉还在双目发亮,仿佛山海巨变,高耸又塌陷,平地又重起,世界在满是碎片中动荡跃动着。
而其他人都在望天,或者瞪地,等着一会儿屠眉闭嘴受洗。
“因为真正的强大不是靠欺凌弱小来彰显的。真正的强大,是替弱小去争取公平和正义。”
“真正的强大,是你看得见这些黑暗不公,还能坚持敞亮的原则,不被黑暗吞噬。”
谢令鸢看着她的眼睛:“这些你不都能做得到么?”
何贵妃感觉德妃是在鼓动什么,正想出面拦着,叫她不要胡说八道,又听屠眉嗤笑一声:“你说的这种话,发生在男人身上还差不多,人们会称他们为义士、侠客,我这又算得了什么?谁能看得见?”
谢令鸢对她笑了笑。
“国之栋梁。”
“天地可鉴。”
屠眉一哽,她一个混迹市井的流浪儿,可从来没敢肖想这四个字,有如天堑。
何贵妃也被噎了片刻,与武明贞对视了一眼。
她们俩出身高贵,都没敢想过自己成为国之栋梁……德妃这话说的,好像国之栋梁是她家指定的当差户,手指头指一下,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成了?
不过却还是沉默着,因为心中隐隐的荡起了振奋,怎样都不愿意反驳。
谢令鸢凑近了屠眉,眼底映出的跃动火光,仿佛能把对方眼中的黑暗驱散:“听说过张将军么?”
张将军三个字一出,四周隐隐哗然的士兵都安静了下来。
屠眉眉头一挑:“就是那个被逼得没法儿,替她爹去当兵,好不容易混上个一官半职,结果为了救个小将军,自己被敌人阵前活剐了还不吭声的傻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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