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危险,前有战乱后有追兵,不能让花翡跟我一起涉险,我不想再连累一个无辜的善良人。“花翡,天明后我便出发去延津城,你先回霄山吧。红枣他们既要顾着咖啡店又要监督咖啡的栽种情况,实是不易,你去总归可以帮忙分担一些。这两年下来我们库存有多少银两?”
半晌却没有听到花翡的回话,抬头却见他瘪着唇角,神色委屈地望着我:“桂郎,你为何嫌弃奴家?奴家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但是,你无论如何不能抛弃奴家。”
不知为何,给他一看我竟觉心中一窒,涌上一层心虚之感,我一咬牙准备坚定拒绝他同行。
花翡却闪电般出手,制住我的颈侧一处穴道,我大惊,就听花翡道:“圆妹,你若不让我同行,我便点了你的睡穴将你带回霄山。”
赤裸裸的威胁啊,可我却知他是担心我,心中一软:“好吧。”心中却暗暗决定定要在入延津城前将他支开,不能让他为我受伤。
花翡这才放开我,咕咕囔囔有些失望:“圆妹,你要是不答应该有多好啊,我便可将你强掳回去……”
天刚蒙蒙亮,我们便出了客栈起程往东南向去。一路上花翡时而男装时而女装,身形变换不断,我的易容面具也是两日一换,生怕被子夏飘雪派出的追兵所捕获,前功尽弃。
一路行来,慢慢地我发现身后的追兵竟不止一队,似有五六股不同的势力都在搜寻我们的下落。刚刚开始只有三队人马,其中,我能分辨出的便有雪域国追兵一队,人数最多,来势最为凶猛;而西陇国似乎也在找我,但其暗侍却似乎分两派人马,服务于两个不同的主子,我猜不透是怎么回事。现在,追兵似乎又加入了三股力量,听口音竟像是香泽国中派来的,但我却不确定是香泽国中何人所派;若是狸猫派出的倒还好,我自当主动现身乖乖让他们捉回去向狸猫复命,但现在居然有三队人马,我便不确定到底哪支队伍才是狸猫的人,万一是别有用心的人,我落到他们手上反而给狸猫添乱。
前狼后虎,我日日都胆战心惊,夜里也总是睡不安稳,一点声响就会让我警觉地惊醒。而花翡则更是辛苦,常常我一睁眼便会看到他单手支额坐在床边守着我。虽也碰过几次险情,不过幸而都是有惊无险地逃脱了。连续奔波了一个月,精力体力已大为损耗,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只要再穿过两个城,顶多五日便可到达延津城。
是夜,我与花翡乔装姐妹二人住入客栈后,我已是筋疲力尽,沉重的瞌睡压迫着太阳穴让我头疼痛不已,而精神的紧张和饮食的不规律导致我的胃隐隐抽痛。疲倦至极,我一下扑在床上倒头便睡,蒙眬中听到花翡嘱咐我好好休息,他去药房抓些药,去去便回。
半睡半醒间,突然听到“嗖”的一声,似有东西划破气流,我一下睁开眼睛,已然来不及,几颗石子隔空划过正中我周身大穴,一下便将我制约得丝毫动弹不得,张张嘴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心里暗道:“糟糕!”
眼睁睁地看着几个黑衣蒙面之人轻巧地从房梁上落下,半点声响全无。一个个头较小的黑衣人欲伸手揭掉我的人皮面具,却被另一个较魁梧的黑衣人一下制止,“小心!听闻此女浑身带毒,莫要中招!”
那小个子赶忙将手一缩,道:“若不认清抓错了人回去,上头怪罪下来可是杀头的罪。”
大个子从怀中掏出一卷画,利落地展开,放在我脸旁快速地一番比对,“没错!正是她!”画卷中的景象在收展的瞬间落入我的余光——上面除了一对绘制传神的眼睛,没有一丝多余的笔画。笔法间的起落熟悉到让我心痛,万万没有想到他十几年从不画我,而第一次以我入画竟是做此番通缉之用。
一个黑色的大布袋兜头罩下,几个黑衣人迅速地扛起我神鬼不觉地消失在夜色中。而花翡逃过了此劫是我此刻唯一庆幸的事。
第71节:第三十章 风云变色未知春(3)
人在黑暗中,听觉就会变得特别敏锐。篝火的哔剥声、铠甲的摩擦声、战靴的踩踏声从远处隐隐传来。如果我没有猜错,此刻我正在西陇国的军方大营内。
双手双脚都被牢牢地束缚着,眼睛上蒙着厚厚的黑布,嘴巴也被塞住了,我现在唯一能动的就剩下眼皮。本已累到极致,却因为血液无法顺畅地循环,头晕脑胀,感觉脑袋里的弦被拉得生生作疼,连小寐片刻都是奢望。
有一个脚步声从远处慢慢靠近,不似战靴落地般铿锵有力,倒有点像官仕喜穿的棉底软靴。
“属下参见国师!”
“嗯,人呢?”一个沉稳的声音应道,好像自我到这个世界第一眼见到他以来,这个人从来不曾慌乱过。当时便觉奇怪,这样一个似乎无所不能的人怎么会甘心屈居云府做一个无职无品的师爷,果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
“禀国师,人在帐内。属下听从国师吩咐带了嗅觉灵敏的猎鹞,一路追随鹞子而至,我国内素无薄荷草,应是不会辨错。眼睛也与画中一般模样。”
军帐被人掀开,软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我面前。我感到来人正在细细地观察我:“来人,还不快快松绑!”
似乎料定我逃不了,不仅全身的勒绳被除去,周身被禁锢的大穴也被一一解开。眼布被去除的瞬间,刺目的光线突如其来地涨满双目,我本能地伸手去挡,却因长时间的血液循环压抑导致手腕在突然动作时传来一阵酸麻疼痛,我轻声“哎”了一下。
“委屈娘娘了。方某此番通过此等方法将娘娘请来做客,实非得以。还请娘娘见谅。”方逸对我作了个揖,冷然的眼神里却毫无歉疚之意。
心里几分讶异,他怎知我已被子夏飘雪给文成了皇后?
我一边握着手腕慢慢活血,一面坐在粗糙的泥地上动了动脚,喝了一口边上暗侍递上来的水。两天不曾进水的喉咙火烧火燎,清水滑过喉咙似冰刃划开般难过:“国师客气了,这水可是延津城外樊川江中所取?”声音沙哑难当。
方逸因为我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仍旧保持八风不动的表情:“水从何来并不重要,解渴便好。”
我轻笑:“原来国师饮水从不思源,想来西陇陛下亦是如此。”
方逸脸色一变,屏退周围侍卫:“娘娘此话何意?吾皇岂可由他国内妃随意出言评说!”
“方师爷,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何其聪明的人,如此直白的话你难道还有听不明白的道理?二十年来,云家待你君臣二人如何!而你君臣二人如今又是怎样回报云家的?!桓珏此番御驾亲征欲置云家于何境地!可叹我爹爹英明一世竟一朝失足养虎为患!”一口气提不起来,胸口很闷,我有些喘息。
方逸的脸一下冷了下来,讥笑地“哼”了一声:“方某还实是不敢当‘聪明’二字!这世上还有谁比云家人更狡诈?你爹云水昕可真是只九尾狡狐,云家历代经商岂会做蚀本生意?云水昕心大吞天,当年收留我为师爷、收养陛下为义子他自有一番计较。表面上对我的意见很是看重,凡事与我相商,不过是想稳住我。云水昕收买人心素来有一套,多少人为他出生入死到最后搭上性命还对云家感激涕零。他平素从不勉强陛下做什么,陛下喜好丹青之乐,他便放任陛下沉浸其中,看似疼爱实则是为了将陛下培养成傀儡。我又岂会看不明白他打的主意!他不过是想日后助陛下夺回西陇皇位后,再架空陛下一步一步侵吞西陇,再借西陇之力与他在香泽的势力里应外合将香泽皇室颠覆,最后实现他鲸吞天下的野心。我千挡万防却不料他还有一招‘美人计’。你自出生便被那香泽先皇亲封为太子妃,婚盟在身,身份敏感,莫说男子便是女子接触都应避讳几分,云水昕却从不阻止你与陛下同吃同住。我多番阻拦都被他一句‘孩子们都还小,兄妹相处自当如此融洽’给挡了回来。而你这出生能语的妖女果然迷惑了陛下心智,将陛下拖住。幸而陛下最后醒悟,不然方某死后还有何面目面对先皇!”
心下一片冰凉,这个我从小敬重似父亲的方师爷,这个爹爹待若家人的方师爷,竟然说我爹是“狐狸”!而我在他心目中原来不过是个“妖女”!
桓珏,他也是这么想的吗?所以他才弃我于生死煎熬中不顾?所以他才娶妻生子重返故土?所以他才御驾亲征发动战争?他一现身香泽众人面前,我爹里通外国的罪名就被坐实了。狸猫若灭云家,以云家在香泽的地位和实力势必会动摇国之根本,而狸猫若不动云家,则必定难平民愤动摇军心。西陇此番征战不费一兵一卒就已将狸猫将在了一个两难的棋局里,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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