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让虽是不耐,但想到此次宁安侯配合姜蜜唱这一出大戏,到底还是给他几分面子。
他阔步行至书房,推门而入,淡淡道:“寻我何事?”
宁安侯犹豫片刻,轻声开口:“伤势如何?”
谢知让对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颇感惊讶。
这老头儿,转性儿了不成?
谢知让眉头微挑,“还行吧,死不了。”说着,他一撩衣袍,懒洋洋靠坐在太师椅上。
宁安侯最是见不得他这坐没坐相的样子,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坐好!”
谢知让眉头一紧,微微坐直身子,不耐烦道:“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宁安侯一时没说话。
他的目光虚虚落在面前棋盘上,眼神空茫,不知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开口:
“元娘那日寻我,同我说了你的境遇和谋划,想我陪她一起演一出戏。她说你需要我。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你向我这个父亲寻求帮助。”
谢知让眉头微动。
“说来惭愧,我是做父亲的,却要得你护佑。从小到大,我总是打你、骂你,就是希望你能做个有礼有节的君子。我给你取名‘让’,取字‘子晔’,还给你的院子提名‘珺璟轩’。‘珺璟如晔,雯华若锦’,每一个名和字,都是盼望你和你大哥一般。”
“但你这小子,好像生来就不知道谦让是什么。”
“我知道你做这锦衣卫指挥使,手段阴毒狠厉,受尽天下骂名。我私心不喜这作风,可阖府性命得以保全,全是因为你豁得出去。”
“我不愿以这样的污名苟活,若我当真铁骨铮铮,便该自刎以全贞洁,可我不敢……”
说着,宁安侯眼眶发红。
“若我死了,你母亲该如何?邈哥儿和婉姐儿该如何?你……子晔,”宁安侯忽然抬头看谢知让,眼中有水光之色闪烁,“你又该如何?”
谢知让指尖轻颤,似有一把小锤子锤过心头,钝钝的,有点麻,却不疼。
“我知道你去锦衣卫当差,是想使谢家名声有损,不致惹人眼。可我死后,这侯爵之位便该传给你。二十出头的侯爷啊,多么惹人注目。家主之印、封邑、牙兵,还有昔年在边疆的人脉,都要尽数交给你。”
“到那时,皇帝还会觉得你好掌控吗?他若对你心生忌惮,你更加举步维艰。第一次,你能牺牲自己的名声与帝王做刀;第二次,你还能牺牲什么呢?所以我得活着,在你头上压着你啊子晔。”
宁安侯再忍不住,双手覆在脸上,挺直的腰背第一次在谢知让面前弯曲。
“这么多年,我都活在这般煎熬之中。可归根到底,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是我对不住你,子晔……我对不住你……”
谢知让僵坐在那里,对眼前状况感到手足无措。
他实在没想到,对自己贯来没好脸色的父亲,竟然在同自己剖心析肝。
他张嘴,却难得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宁安侯被他一噎,满腹百结愁肠都仿佛解开,心中悲绪散了个干净,满心满眼都是窘迫。
他抬头,瞧见谢知让眉间转瞬即逝的无措,那点子尴尬便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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