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四与阮宁四目相对,心中迅速地判断了阮宁的境况,刚刚分明就要脱口而出的“我三哥回来了”咽了回去,阮宁也不想多事,二人默契地互不搭理,又忙各自的了。
阮宁来时九点,三人略一磨合,已经十一点,会场渐渐热闹,略有熙攘之感了。远远地,就能听到奶奶和二婶的声音。
阮家的两个女主人出身名门,待人接物实在是好的。要是换成先前阮宁妈妈的样子,便只剩下微笑和认不齐人的尴尬了,也怪叫客人无趣。
阮宁在舞台后微微撩了一帘,看到了比五年前苍老不少的爷爷。爷爷总是十分骄傲的那个,做什么都要比别人强。儿子要比,孙子要比。可是他儿子比别人儿子死得早,他的孙女比起别人的孙女,又格外不成器。
阮宁拖着行李,离开阮家的时候,还记得宋四的爷爷宋荣是怎么说的,他说:“你拿什么跟我比,阮令?”
她爷爷阮令看着她,一败涂地,颤巍巍地抹眼泪,却不说一句挽留的话。阮宁当时背过脸,不去看爷爷。她的眼泪掉了一路,弓着背几乎喘不过气,却皱着脸不肯哭出声。她怕爷爷说句什么,她这辈子就再也走不出去。
她已经对不起爷爷,不能再对不起爸爸。
人生每一次痛苦的分离都让阮宁夜不能寐,林林、爸爸、爷爷,他们都被时间和命运挡在了阮宁的生命之外,明明再亲密不过,可是如今也不过落得阴阳相隔、漠不相识。
阮宁转身,拼了小命,往脸上搽粉,似乎白得面目全非了,才问阮致:“小哥,你瞧瞧,你再瞧瞧,这样爷爷还能认出我吗?”
白衣儒衫、黑帽冠带的俊俏儿郎上了台,她方才是宋四,这会儿却是许汉文许仙。少女骨子里的秀美叫台下惊艳,她开了口,唱腔婉转温柔又带英气,着实不差:“苍龙临门在端阳,许仙险些一命丧。多亏娘子把我救,九死一生又还阳。”
她掏出扇,指着前路,又唱:“只是那法海之言犹在耳,私上金山问端详。”
步子稳稳一踩,眼波一转,风骨也就有了。今天她和阮家兄妹要唱《白蛇传》里最有名的一折――《水漫金山》。
宋家兄妹打小和阮家兄妹上的是一个儿童戏曲班,着实苦练了几年,只因为阮宋二老好这口。
宋荣坐在阮令身旁,瞧着孙女,满意地点头微笑,阮令眯着眼,看着这鲜嫩好看的小姑娘,也赞着笑着,后想起什么,笑意淡了几分,皱纹在眼角未散,却也散不去了。俞迟爷爷俞老笑眯眯的,对宋荣说:“姑娘教得好啊,老哥哥。”
这厢唱完,带着僧帽涂着白面皮红嘴唇的法海也出来了,她怔怔地看了阮令一眼,唱词开始胡乱篡改:“仙山亦有老神仙,我打观音娘娘处来,今日借来五百寿,送予这仙山的老神仙。”
许仙愣了愣,这哪出,怎么接,台下却笑了,这小沙弥倒是很应景,唱得也清脆。法海又接着唱:“这一时远远看,归山恰遇许官人,愚儿似是犹未明,待我轻点化。许官人,妖言惑众是魔障,迷途知返莫彷徨。速乘法舸登彼案,佛门有缘早拈香。”
同样一脸粉站在后台的白娘娘捏了一把汗,词儿总算转回来了。妞妞从小就散漫随性,但做事还算靠谱。
他在台下扫了扫,看了看左边一直微微垂头打瞌睡的蓝衬衫少年,又看了看右边一直没有表情抿着红酒的白衬衫少年。一个和妞妞青梅竹马感情着实不赖,另一个不出岔子这辈子大抵是要娶宋四,使两出美人计,上钩一个就够了。可眼下的情景,着实有些让人犯愁。
以前别人提起园中子弟,说起来就是“俞宋两家的孙子”如何如何,夸得吹眉立目,极尽阿谀之能,可仔细听来都是扯淡,阮致就挺不服气,论相貌论学习论才干论人品,他哪点儿不如俞迟宋林了?
嘿,今天看了看,还真就有一点不如。
起码,他就没眼前这哥俩沉得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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