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收尸?你用性命来威胁我,可是你舍得去死么?”杀手冷笑,偏过头看着走进来的邓槐灵,“只要这小子还在,你就不会拿性命开玩笑,你放不下他,还等着跟他白头偕老呢。”
“是啊,血色圣诞前夜,你们都是这样认为的,算准了我拿你们没办法。十一席会议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无比正确,都想做正确的决定。”洛希轻声说,“可我身为领袖,也想做正确的决定啊……你很清楚,为了做出那个决定,我愿意付出怎样惨烈的代价。”
听到“血色圣诞”这几个字,杀手浑身咄咄逼人的气势骤然减退了大半。他被吓到了似的瞳孔紧缩,嚣张的眼神变得格外惶惑无力,仿佛有众多陈旧的回忆从中闪过。他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连完整的话也挤不出来,只喃喃地说了声“操”。
很奇怪,那样一个艳丽狠毒的人,也可以露出这么虚弱的表情,如同被鱼钩扎穿了嘴、在半空中弹动着尾巴的红鱼,荡在记忆的鱼线上垂死挣扎。
杀手的人生中,为了实现那个虚无缥缈的信念,他杀了无数的人,从未感到愧疚,睡觉总是睡得很香。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偶尔会回到十年前那个胜利前夕——或者说所有裁决官以为的胜利前夕,他们一路高歌攻进了繁华区,在夜晚开着香槟准备庆祝大胜,没有人在意被屠杀的难民,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领袖已悄悄离席。
第二天清晨军营里不见了洛希的踪影,夜幕降临的时候,传来了洛希被塞西娜政府击毙的消息。温柔随和的领袖无法阻止他们偏离理想的轨道,于是跟他们开了如此残忍的玩笑。
一个人的一生中,免不了做很多错事,其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件,令人永生永世难以忘怀。对杀手来说,洛希的死亡就是那道长不好的伤疤。
洛希明显知道杀手在想什么,推心置腹地放缓了语气:“你也不想让血色圣诞的事重演吧,为我做手术前你在诊所说过,你认识到了十年前的失误,有些事情,非我不可。你忘了那时的承诺吗,埃托尔?二区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我希望裁决官们团结一致,再也不能生出异心了。”
“我是说过那样的话,但是我也说过,你必须保证你的决策完全正确。”杀手沉默了良久,开口时语气依然冰冷,“我对二区,没有异心,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但我不赞同你做事的手段。”
他抬起眸子,锋利的眼神注视着洛希,颊侧的红发打着旋垂落,“经历过血色圣诞,派珀已经不再反对你了,她事事都听你的话。可你做错了事,必须得有人提醒你,为了大局,这些话我不能不说。洛希,你想在战争开始的一周内就把军队消耗完,还消耗在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吗?”
“这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洛希斩钉截铁道,“你说自己是为了大局,我又何尝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二区在一千万仿生人的猛攻下还能维持着秩序,局面到现在都没有大乱,靠的是什么,难道全靠我的指挥?你真以为没有了民众的支持,上位者还能凭借着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我们跟罗伯特相比,经济实力、科技水平、武器装备,样样都比不上,唯一胜过他的地方只是拥有人心。如果今天我们提前撤军,炸塌通道,民众会不会怨恨领袖随手就抛弃了他们在东2的亲朋好友?来日面对同样的场景时,他们会不会因为害怕被抛弃,转而投靠罗伯特?失去军队,还能再重振旗鼓,失去人心,我们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跟我谈论来日的事,”杀手讽刺地笑了一下,“失去了军队,我们同样不会有来日。你告诉我,我们之后该怎么打,就算今天侥幸守住了隔断门,这么大的损失,新基地又要怎样守住?你对我说还有秘密计划,我非常怀疑那个计划是否存在,如果它真的存在,凭什么不能对我说?”
洛希一时间哑口无言,停顿了几秒,艰涩地说:“我说过我会在必要时启动计划,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这个计划我不能告诉你,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包括槐灵。”
杀手双手环在胸前,心怀戒备道:“那么我也没办法相信你……”他冷硬的话语戛然而止,洛希愣了下,杀手的全息影像忽然在眼前消失了,是邓槐灵拔掉了投影仪的电源,丢到一旁。
指挥室内刹那间悄无声息,安静得能听见挟着硝烟的热风吹过哨塔的声音。没有人再将这段争吵延续下去,洛希脱力地滑坐在椅子里,颓丧地闭上双眼。
“你们两个都没真正听进彼此的观点,各执一词的争论没有意义。”邓槐灵站在椅边,伸手将懊恼的恋人拢进怀里,自然地揉了揉对方发顶,“我们从前也有过听不进彼此说话的时候,这样的争吵只会徒增仇恨,如果你认定自己的选择正确,放手去做就行了。”
刚才还在盛怒之下的领袖消沉地伏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槐灵,别告诉我你和杀手抱有相同的观点,只是为了安慰我才说这些话。我经历过太多类似的时刻,当身边的人依照我下达的命令执行,不是因为他们认为我的观点正确,而是因为他们欣赏我的为人……拜托了,别对我说这样的话。”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个傻瓜,专挑你的伤疤揭?”邓槐灵无奈地抱着胡思乱想的恋人,“我知道你在血色圣诞留下了心结,关于战略上的事我不会发表任何观点,也不打算给你什么建议。事实上,我过来只是想送花给你。”
“……送花?”洛希抓着他的外套,怔怔扬起脸来,清澈的眼眸困惑地眨了眨。
“我答应过你,要每天送你不重样的花。其实开战之后,我也一直在花房订花,每天早上派人送到指挥中心的会议室,只是你忙着商讨战术,没注意到花瓶里的变化而已。”邓槐灵示意对方松开自己,解开了风衣纽扣,变魔术般从内侧衣袋里取出一枝被压扁的小花,“这是第一百三十三束,今天你没在指挥中心,只好简单一点了。”
洛希好奇地接过湿漉漉的花枝,那是很不起眼的花朵,粉紫色的花瓣被雨淋过,又在邓槐灵的怀里藏了很久,打着蔫点缀在椭圆的绿叶间。香气却清幽浓郁,沾染上便久久不散。
“这是什么花?”洛希小心地触摸着花叶。
“百里香。”邓槐灵说,“执行完任务回来,在军事基地附近的山坡上看到的。雁翎里的学者对我说,以前的人们视它为勇气的象征,会在出征的爱人衣襟前别上百里香,希望爱人勇敢作战,平安归来。”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洛希的眼尾,“那位学者还讲了个神话故事,传闻中维纳斯见到残酷的战争,因为于心不忍而落泪,泪水便化成了百里香的叶子。我想……在如今的时代,为了民众的苦难而落泪的人大概会受到众人讥嘲,但无论如何,我认为这样的泪水代表着勇气。”
洛希刚才与杀手争辩时并没有多激动,此刻睫毛却在邓槐灵的抚摸中颤抖起来。他倏然别开发红的眼睛:“怎么说这样煽情的话……”
“我知道你急于证明自己是正确的。十年前、十年后都是一样,你逆着所有裁决官的期待行事,却暗自渴望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认同。但只要换个角度看,你就会发现你根本不需要自证。”
邓槐灵淡淡地笑了,好像觉得对方犹豫不决、在意他人想法的样子很有趣,“我在塞西娜生活了十年,想做一件事,往往就做了。假如有人因此看不惯我,小时候我会砸爆他们的车玻璃,长得大点,我就背着刀蹲在他们的场子里,吓跑每个想进来的顾客——那时候我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死掉,至于别人怎么看我,谁还管这个啊?”
“从小就是小流氓。”洛希忍不住笑起来,脸紧贴着邓槐灵覆在他颊边的手心。
“你是领袖,不必向任何人解释你的正确性。”邓槐灵把那枝百里香别在对方军装的上衣口袋里,“既然你有权下达最高级别的命令,也做好了为此负责的准备,那就去做吧。我在这里陪着你,帮不上什么忙,给你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
“C29区域请求火力支援,两点钟方向发现大批仿生人,数量难以判定,恐怕在万名以上,九点钟方向出现蛛形坦克,我方将被包抄,准备突围……”
“C29区域已陷落,负责该区域的八支小队伤亡过半,护送的一千五百名民众中约有三百人掉队或死亡,我方弹药即将耗尽,无法继续战斗,请问是否撤离?”
“C23区域请求支援……”“B11区域已陷落……请问是否撤离?”
网格地图上,被莹白色经纬线划分出的所有区域都闪烁着红光,请求撤离的讯号此起彼伏。不同的频道内上百名军官指挥着各自的小队,战局如同流沙构成的漩涡,一点点将士兵和平民们的生命蚕食。
尽管地图的底色是深黑,但洛希很清楚,东1隔断门后的隧道中,每一寸地面都洒满了鲜血。
“全军撤离。”洛希看了眼时间,在总频道简洁地下令。现在是7点55分,距离“术”承诺关闭隔断门的时间还剩五分钟,在七点半到八点这最后的半小时内,东2又有三成左右的民众被军队护送着从集合点带回,正在隧道中行进,很快就能抵达隔断门。
这样一来,“术”的军队总共救出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民众。这是个相当惊人的成就,意味着除了死亡和失踪造成的损失,他们已经尽力把能救的人都救了出来。
……不过,这样奇迹般的成绩是以东1军队的伤亡为代价的。派出的军队全部折损过半,活下来的士兵大多身受重伤,已无力抵挡仿生人军队的冲击,不得不撤退。洛希谨慎地指挥着剩余的军队与仿生人斡旋,步步为营地将队伍收缩至隧道中,准备等所有的平民都撤进隧道后,在八点准时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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