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鼓敲完三百声,天光大亮,坊门街道渐渐熙攘,西市热闹动静能顺风飘传好几个坊。
秋高气爽,白鸟清鸣,人们慢悠悠用完朝食,正是阳光最灿烂,最赏心悦目的时候。
“吱呀——”
永宁坊北巷,新换了主人的小宅门从里面推开,伸出一只修长瘦白的手,骨节漂亮,指甲整齐,如玉润润。
手动身移,小宅门被合上,年轻郎君转身,面冠如玉,修眉丰额,一双眼睛干净极了,似映秋湖粼波,似盛璀璨星河。他穿着玉色窄袖交领袍,衣襟理的整整齐齐,无一丝褶皱,腰身束起,极瘦,也极直极韧,像蓬勃生长的竹。
他手里提着一只素白箱子,气质疏淡,眼睛没有四外观望,就这么安静的走过街巷,穿越人海,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他可能并不想引起大家注意,但邻居路人多多少少目光会放在他身上,或是好奇,或是惊艳,或是避让,他似早已习惯,从容穿越街巷,表情没有半分波动。
这是不开心?
搬家新气象,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年轻街坊都不好跟这个新邻居打招呼了,悄悄走近彼此,窃窃私语,聊这个小郎君的长相,聊这个小郎君的气质穿着,猜这个小郎君是干什么的……
长安郎君喜欢博袖宽袍,衣领也多是圆领,这小郎君穿的明显不合时兴,外地来的?不过这个交领窄袍倒是很适合他,连喉结都遮了一半,看起来内敛极了,很有一种特殊的清冷禁欲感。
“长寿坊……”
出了坊门,年轻郎君辨了辨方向,像是路不怎么熟,短暂驻足后,选择了一个方向,果断前行——
可惜有点偏差,也能到,就是得绕个弯。
长寿坊,姜宅。
姜管家急的跺脚:“怎么还没来?你确定好好知会了人家?”
“我亲自去的!”小姜管事也着急,不知道往门口望了多少回,“昨晚抢着关坊门前,亲口跟崔郎君叮嘱的,差点没来得及跑回来,被巡夜的抓住打板子!”
姜管家:“说是今早了?”
“说了!按阿爷交待的,说昨天太晚了送不回来,今天一早会入城,请他中午前来,”小姜管事急的咬指甲,“一般接这种活儿,都会提前些到,崔郎君许正在路上……”
姜管家眯了眼:“呵,架子这么大,请别人吧。”
“别介啊,咱们本就估不准,没说好具体时辰,人只要中午前来,都不算晚,再说灼娘子那摔的——”小姜管事似是有些不忍,声音都轻了,“要不是那么惨,咱们自己家就能张罗,何必让个外男插手……人没了,总得得份体面。”
姜管家顿了下:“你确定那崔郎君行?”
“我的亲阿爷,我何时骗过您?”小姜管事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我这回收账路上亲眼看见的,那横死河里头的尸体,被鱼咬的瞧不出人样了,崔郎君照样收拾的体体面面,跟正常死的没什么两样……要不,您先盯着家里,我前头望望去?”
姜管家脸色阴晴不定,想想亲自带回来的遗体样子,心中微痛,主家灼娘子,何等温柔善良的人,上照顾瞎娘,下拉扯幼弟,一手莳花弄草做生意的本事,养活了一大家子人,对他亦曾有恩……
“你在这看着,我亲自去!”
姜管家大步走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来了:“这崔郎君,长什么模样?”
“这个,”小姜管事同他爹面授心机,“您就瞅着那最好看的脸生小郎君找,瞧见了立刻拦住,必然错不了,咱们这十里八坊,就没见过这么剔透的人!”
姜管家皱着眉上路,拐出门就发现门口的路被拦了,像是官府在查什么事,过不去,只能拐个方向,绕点远……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个清俊润雅的脸生小郎君。
这便是崔郎?
及冠之年,润润如玉,眸子干净清澈,的确像尊玉人,透着剔透,有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孤寂破碎感。
就是太瘦了,真的能干活?
姜管家不及开口,眼睁睁看着一个小乞丐横冲直撞跑过来,撞了崔郎君一下,有点狠,崔郎君身子都晃了一下,差点没站住,小乞丐哪里是懂礼貌的人,撞完了不说道歉,头都没回,顾自跑远了,崔郎君竟也没急,没骂,拍了拍袖子,理了理衣角,仍然是体面优雅的年轻郎君。
是不是有点太好欺负了?
不仅一身脏的小乞丐欺负人,前头吕记酒肆老板也在为难人。
“这是你能走的路么?有点自知之名,什么层次干什么事!”
“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白箱子,素鞋子,接下九流的活儿,配站在人群堆里么?在这里装可怜给谁看!”
吕大郎抱着胳膊,鼻孔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别说今晨南衙府兵知会了,各家店待命要查,就是不知会,这路也不是你能走的!”
“噫,你该不会同我说,你是来沽酒的吧?得亏你没说,你敢腆着脸要酒,我也不会卖与你!我家门口这路,你这路晦气的人也过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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