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添人口了以后,热闹了很多,东西也多了很多,到处都是,来不及拾掇。动静再大,看见我爸的时候,他总是笑呵呵,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不过我感觉他的话越来越少。
多年以来,爸妈总是一起散步,走得很远,再回来。现在妈顾不得了,爸就自己去。走的时候总要先看看云,看着我妈和陆美英已经很娴熟的侍弄着孩子,然后慢慢下楼,很久才回来。
毕竟这个岁数了,这么劳碌,我妈的精神头儿明显不行了,没有往日的立整,我们吃的更简单了,我想跟我丈母娘商量来帮忙,让我妈缓缓。拖垮了,会更被动。一个只有那么沉一点儿的婴儿,两个大人有些吃力。哪儿需要我言声啊,云的外婆来的时候,拖着行李。
嫂子,你看把你劳地,我也过来搭把手,看我这女子白胖白胖地。我丈母娘比我妈年轻一些,很快,家里有些陆美英娘家的感觉了,饭菜又丰富了,我丈人会更多的来看看,带着自己做的吃食和各种果蔬鱼肉,但他没有在这边做过饭。准备给云办满月的时候,我丈人觉得还是等等,改成百天再说。小郑来就不上楼,把我叫下去,各种各样的东西塞我手里,就走了,也不跟我张罗酒局,除了值班以外,我都在家里,看着她们忙碌,看着我爸出门,等着他回来。
他就是那么看着云,站着,拄着拐杖站很久,微笑很久,什么也不说。我看着他,他沉浸在所表达的愉快或者想象中,等待云开腔说话,叫他爷爷。每天,他的节律还是那么稳定,早早起床,等着吃早饭,然后回屋,坐在椅子上翻着自己的那几本书。就是那几本,来回翻。吃完午饭后他就睡觉,起来等着能看看云,看她哭闹,看她睡觉,跟着她一起听婴儿床上面摇铃儿里的儿歌,然后吃饭,接着去散步。在固定的时间回来执行这些流程。
在回忆中想象那些时光,看着云,有一次我忍不住哭了。陆美英看着云:谁挡得住。
他就那样默默等着云长大,一毫米一毫米变长,一克一钱的大。在家的时候,看着他的时候,有些从未感慨的叹息,默默作罢。作为父亲,我的岁数确实不小了;作为爷爷,父亲也显得过于老了,看见云,听见她哭笑,或者语焉不详的哼哼唧唧,他的反应就是笑,没有程度变化的微笑。直到我们终于明白,他也许早就在思路上,准备远行。我很想知道他想去哪里。
我对出生和成长最多的记忆是安静。格尔木的特产之一,大概就有安静。就是风沙呼啸的时候,里面没有人声。风作为背景的呼啸,习惯被当做虚无存在。自然的箫声,是巨浪,也是光一般不被听到。
勘察队一个大院里,办公楼、车间,加上我们住的平房,还有车库和食堂。如果只算建筑的话,大门口那个纪念碑可以算雕塑。或许是我小,它高得格外惊人,就像一本厚厚的书,被放大了无数倍,风蚀褪色的红色立面上写着金字,毛主席的话。它的体量巨大,更显出周围空旷。那个场院比我们的小区还要大几倍不止,除了大门那一片,没有院墙,与荒原接壤为一体,如果有树,一定是孤零零的,人们除了上班吃饭睡觉,还得不断的栽树,作为生活中的娱乐工作责任的混合行为。记忆里,除了冬天的半年里,随时能看到有人栽树,用车拉着水桶浇水。天空的鸟从未落下来,不知道他们的品种,也不知道它们会去哪里。
我爸的工作是要带着人出去,坐卡车去,每次大约几周后回来,歇几周再去。现在,我每二十四小时值班后,休息四十八小时,是父亲那时规律的演化版。跟邻居住的近,大人们就是点点头,食堂里打饭的时候,或者去灌水。更多的时间,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妈给我念已经不记得的故事,童话;爸回来了就会抱我一会儿。再长大些,就不抱了——洗手,吃饭,睡觉。沙子打着窗,早上窗台上、地上,所有的地方都会有一层。不过妈不厌其烦,能收拾到一尘不染,每天大部分时间里,家里都是这样。有收音机也不常开,听外面定时放送的大喇叭。那里的婚丧嫁娶,我也曾跟着去吃席,大人们安安静静的喝酒,叔叔阿姨的口音都不一样,我一句也听不懂,不想听,不记得除了肉菜以外的场景,仿佛他人的经历一般。
没有幼儿园,在托儿所,我们坐成一排吃饭,坐成一排在尿盆上拉屎,别人哭,我也哭,别人睡醒了午觉我也起身。后来,去学校,路很远,我们裹得严严实实,走过有厚厚一层沙土的路,看见一个顶端有军号的纪念碑,不远是一位英雄的半身像,转过去,到自己的班里。不记得我固定跟谁在一起玩儿,也不记得是不是有人打过我或者我打过谁。那不是淡漠或者称之为浑浑噩噩,如果回忆的画面清晰,那该是在梦里。我在我的梦里也是看客。
依稀记得坐着卡车去盐湖,大家看着云在无垠的水面,天和云一样,晕眩。站了不知多久,听了些什么,就好像手脚不分。一身尘土回到家里,继续吃饭睡觉。那时妈不再给我讲故事,先检查我的作业,把菜里的肉夹给我。我们家的邻居有三个小孩,过年的时候会放鞭炮。
第一次回槐颖城里,我就再也没有再回格尔木。想起那已经遥远的假期,我就在家里,从《西游记》看起,再看《水浒》。那天,那个小小的黑白电视机,白天打开了也没什么可看的,有限的几个频道基本是雪花儿。爸妈都在的时候,电视机能把我们看睡着。没有人限制我什么,虽然没有院墙,门卫也不会让小孩单独出去。从大门里出去。最多到纪念碑那里,坐一会儿,再回去。那天我们坐着卡车经过纪念碑,我觉得再也不会看见它了,而且有几个我可能认识的小孩冲我招手,喊再见,心里很难过。
哭啥,咱回家了,坐几天的火车。爸捋着自己的白头发,抽着烟。妈看着外面,路一米一米把大院送到远处,她擦着眼睛,手绢是崭新的。
没有人送,我们走的静悄悄,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格尔木的风是最小的,地平线如此真切。站台上,人们三三两两的安安静静,我兴奋的等着第一次坐火车,吃了个馍,睡了一觉还没走。无论去哪里,坐一回火车,可能经过笔记本上的那些照片里的任何一个地方,BJ西安南京上海广州香港……经过盐湖的时候,天上的云在湖里,湖就在天上了,跟那次看到的一模一样。往前去,是沉沉的黑夜,火车一直向东。太阳在后面,慢慢看不见了。我爸倚着车窗往外看,一直看,就像现在他拄着拐杖看着云,也会看很久。
越过大桥,到加油站,晚上趴在桌子上,吃饭,睡觉,想着云这会儿正在哭闹,翻弄着手机里的照片,从头开始看。看了那么多遍,还是从头看到昨天才能觉察出她的变化。云吃奶的时候,我拿着手机拍照片,陆美英说:憋得真受不了,来,不然你吃两口?
你等一下,我把门关上,谁还没吃过奶……
有些迷瞪了,出去看了看油罐。灯光雪亮,那几个永远崭新的金属容器在月亮下面显得特别扎眼。格尔木的纪念碑,没有灯光拱卫,到晚上乌沉沉的,更像远处群山的余脉。很罕见,我的电话响了,应该是站长。这一任更年轻,比老秦客气,也更不耐烦在这里,说是发配。不过却是小郑。
哥,睡了没?
没有,上班睡不踏实,你咋打电话。
你不要着急啊,这会儿,你能回来不。他声音轻轻的,可我头皮一麻。
咋了?这是咋了,你说。
哥,不着急哦,你爸还没回来。
我一看手机上的时间,也慌了。这都半夜了,人呢?!
寻了?
正在找,这会儿我把人都撒出去,我还说先找着你明天回来再说,陆叔说要跟你讲。
小郑,寻,我,我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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