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爸走了以后,我妈没有沉湎在别人想象的难过里。至少我没见过。她没朋友,所以跟别人不往来。那种絮叨往往是很聒噪的,我家从来都是这样的。
当年我爸下葬的时候,我妈娘家的亲戚就来了我大舅——他兄弟。看看我妈的样子,他张不开嘴劝——人好好的,不需要安慰。他当着我的面哭:哥就这么烧了,现在城里人可怜。我那天倒被他劝酒,他觉得他知道我应该很难过。那就喝,硬着头皮,但不知道怎么拒绝。所以我常常只知道原则这个词汇,自己并没什么原则,常常就被感染了,跟着别人的感觉。但我没有哭,爸走得好好的,就像他平日里那样,就是住到山上去了吧。
我没见过爸妈高声说话,似乎他们的词汇量也很有限,互相传达信息的方式简练直接,默契而平静。搬到楼上以后,他们平日里更少跟谁来往,几乎对所有事都不在意成了忽视一般。时光在他们的身上掠过时,实际上已经知道终点,所以运行流畅,一点阻滞感也没有。我不知道怎么理解这样的他们时,就不觉得要去跟谁去说这种感觉。少年以后意识到这些时,觉得自己的意识有些多余。跟陆美英也开不了口,她更习惯于对这些细节的自动认同——或者是剔除,因此这日子过得毫无对立。
相比较的话,她娘家更“正常”,是喜怒哀乐都有的那种正常。
而我的父母说不上开朗,几乎不表达感受,我也不能确定那就是沮丧。
坐下之前,妈已经把吃的放好了——小米粥,煮鸡蛋,两个馍,一碟辣椒。冬天,不能说每天的早餐都是这一套,但确实想不出那些个别出现的其他。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对此的腻味。在我家冬天的早餐桌上,想想不吃这些倒有些不踏实。
新炒的辣子?这豆子跟昨天味道不一样了。我有些没话找话,显然是对昨夜晚归的不安。
新炒的,回来晚了,一屋酒味,有娃呢。妈的话像是在责怪,但听着感觉很遥远。
哦……我及时的收住话头。睡了一觉以后,已经没有把昨天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不知道妈知道昨天我所经历的事该怎么想,她肯定像任何事发生时那样,没有什么举动和言语?就那样吧,那我就更没有必要再提起这些了。世界上跟我有关的一个系统的接口在我这里,我链接的这个系统和我所在的系统必须有物理回馈吗?肯定会,不会是在今天了。昨天已经过去了。
那酒不错,这会儿一点事儿都没有。我扭头看看厨房柜子里,也有个跟昨夜喝得那瓶一样的版本,就又想:这瓶是为什么喝?跟谁喝的呢?
要再过一整天我才会去上班,这会儿,该去把车开回来——还在市场边上停着,也不知道交警贴罚单了没有。雪落得再大,也还镇不住地气,枝头残留的雪一路扑簌着落下来,地上还冻不住,就像泥浆一样被搅得烂污。人们走着免不了去踩,踩的人越多就越脏,与昨夜的素净天壤之别。
外面比昨天冷得多,打车很费劲,到市场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这样的天气和路况,可能警力分配变化了吧,没有罚单。大市场像平常一样嘈杂,地面上的污浊让这种乱看起来很烦人。
启动引擎,把暖气开着。我从车里拿出一块旧毛巾,把积雪慢慢扫落。地上的泥泞里还有残雪,脚踩上去就又是黑色的了。进出市场的人像昨天一样多,里面的蒸汽向上缭绕,让巨大的玻璃钢顶棚下面产生雾状的结构,潮湿冷冽的空气包裹着市场,让那里的生态自给自足在氤氲里。
拾掇完,坐在车里,暖和让人舒展,身体像是被滋润了。开车可以路过姐夫的饭馆,也可以不路过,两条路都不绕。我对昨晚怎么回去的不想追究,喝高了的第二天,一般都还是有些后怕的。姐夫的店像是锁着,这里被贴罚单的概率高很多,我就没有停下。今天,就不上楼去了。不过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这么些年,我路过了这里多少次啊,走路,骑车骑摩托,开车。我丈人更是很喜欢这一带,有些逛出感情的劲儿了。算了,今天就不上楼了。
回家路上,昨天才正式过去了,前天到现在的唯一变化,就是微信里多加了一个“青山不老”。我还不习惯这样显得重大的变化,我们的生活是那样波澜不惊,比如在我妈那里,变化和不变化是一回事,怎么都是过怎么都行。那么就认识不认识都行吧,反正已经认识了。
回到家,妈除了在厨房,就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闭着门。我等着去接孩子,然后吃饭,像我在家的几乎每一天。
是应该他给我发个微信问问呢,还是我跟他说一声,感谢他送我回来。不过我是他舅啊,尽管我不会把这个辈分当回事,甚至觉得好笑,他看着倒不会耻笑、不屑这个关系。要是感谢他的话,要么回请他一下,可现在都快吃晚饭了,有点勉强的意思。算了,就这样吧。如果得闲的话,许多可以忽略的细节就被斤斤计较,在意识里放大,膨胀成异样的顾虑。回溯一下,那不过是我的无聊。
我家三代人有各自的区域,都不大。晚饭之后,妈的门关上以后,大概率是明天凌晨第一个起来时才会打开。爸在的时候他们会散步,风雨无阻。现在她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习惯,电视、收音机声音都很小,也不开灯,就到了明天。
孩子有写不完的作业,她从幼儿园时期的纯粹游戏状态,一下子变得很忙碌,有些焦躁,而她似乎会是个要强的人,总是会把那些任务完成好,然后给陆美英检查。那时,一般就必须睡觉了。
我把包放在门口,妈明早会给里面放上我在单位一整天的吃食。机场食堂离我们站里很远,冬天拿回去也就凉了,再说做的也确实凑合一般都自己带饭。对面的表指到9点的时候,正常困了。躺下,看看手机上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情,会很快睡着了。
点开李青山的朋友圈,最近的一条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了。他转发了一篇文章:我已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再往下拉,又往前了一个月,转发优惠券——五折加油卡……再往前,是高处的一片山坡,不知怎么觉得这么眼熟;一条河……他特别爱拍风景,歪斜得不讲究。我有些睁不开眼了。
昨天晚上谁送你回来的?一般情况下陆美英不会问我这个,一定是她感到了某种不明确的异样。孩子已经熄灯睡觉,她坐在桌前一边关掉电脑,一边拿起很多种往脸上抹的东西的其中一瓶。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妈,去我那个姐的小区了。
这回见到了?所以又狠狠喝了一顿?
没有。
她停下回头看看我,脸上敷了一张面膜,等着我解释的更具体一些。鱼缸里的水草青翠,鱼又换了一拨,确实像是热带的海底。面膜是惨白的,两相呼应,协调得很。
她家没人,隔壁也是她家,先见了她儿子,嗨嗨,你看咱还有这么个外甥,跟我岁数差不多。昨天的经历,讲出来时也平淡无奇。
人好就好,有个姐多好,像我也没个姊妹的,不知道妈咋想,你先别说,怕她……妈不会的,她不会说什么,她就没生过气,哪天还是看看你姐去,我也去,先不带娃了。
是啊,这等于看了一半儿了,得空了再去一趟,不带娃,太正式了人家还得忙活,感觉我那个姐夫是个讲究人。
迷迷瞪瞪以后,反而睡不着了,也不知为什么,鱼缸的泵那点声音像是入了心,被放大成回避不了的干扰。再沉沉睡去,我梦见了一条河,旷旷的河堤上树像是新栽的,虽然绿,但荒凉。那和“青山不老”里那条河,是同一条河。陆美英就在边上,我还是梦见了她。我们曾经去过温风和煦时的河堤。不过城里谁没去遛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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