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领就纳闷了,你们就算爷们儿吗?三八节学校都应该给这伙人放半天假。
伢锁刚打完汤跟过来,就算没听见头儿,也知道这番话的主语所指为谁。沉默地扭开了头:“那边好像快吃完了。”
方才出声的男同学对面,有人猛地抬头看见了陆领:“六零你怎么跑东区食堂来了?坐这儿吧,我们俩吃完了。”桌子底下踹了同伴一脚,把位置让出。
那家伙很不自在地站起来。
陆领指骨节咯咯作响,犹豫着。
是放下餐盘用拳头招呼他?还是直接扣在他脸上,让大食堂五毛钱一两的砂子把那一脸骚皮疙瘩都硌平了好呢?。
伢锁用肘子撞撞他:“赶紧吃饭。”
陆领说我吃个屎饭,扔下盘子抓回那小子……
陆领打架也不算正规军,他就是什么运动都赌气似地喜欢,成天跑跑跳跳,练得体格特别好,正手引体向上做七八十个跟玩儿似的。
他只打了一拳,那男生也有防备,可陆领这一拳落下来,他直接就鼻口蹿血不省人事了。
在师生密集的食堂,这起打架事件影响很不好,尤其是陆领的特殊身份。那男同学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家长得理不饶人,道歉赔钱都没用,一门心思要告陆领。系主任出面调解也不行,最后校长亲自登门,承诺校方一定会严办该生,才算把事儿压下去。
校长也就是陆领的父亲陆子鸣,在儿子的学籍档案上记大过,取消了当年研究生报考资格。更可气的是陆领对打人的理由再三缄口,怎么问都不吭声。陆子鸣第一次动手打了陆领,陆妈妈因此大病了一场。反倒是陆领的奶奶十分看得开,全当让孙子反省思过一年。老太太八十多岁了,眼不花耳不聋,就是早些年上火,满口牙都掉了。
这老太太极明事理。六零虽然从小爱打架,但向来有深浅,知道自己手重从来不往坏了打人。而且这孩子就没学会瞒事,要不是真有啥不方便说的,肯定早就倒给家里听了。
连锁从哥哥那儿知道了事情起因经过,拉着他上门去给陆领说情,陆家这才明白来龙去脉。陆老太太也知道伢锁家的情况,反而劝他别把那些孩子的眼气话放在心上。
后来陆老太太告诉孙子:事无大小好坏,凡做了就得上心。帮人是好事,方法也得讲。
陆领把奶奶这句话记下。
他平时是大咧咧惯了,跟谁在一起花钱什么的都没特意算计过。但在别人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明摆着伢锁故意占陆领便宜。而他陆领就是傻逼。
这种推理让陆领很不舒服,原本是给伢锁抱不平的一拳,现在想想,实际上根本就是为自己而出的。
虽然因为这件事,自己平白多出来一年无所事是的日子。但事件若倒回去重来,他还是会把扯闲话那王八蛋的鼻梁问候成粉碎性骨折。
连锁要杯子,服务员给他个一次性的塑料杯,他拉过来闷头倒酒喝。烟抽完了,打发伢锁去买烟,饭店的烟有加价。陆领一个人陪着连锁喝酒,心情很复杂,很烦乱。
这对兄弟很贫穷,但有他们不能冒犯的尊严。陆领不喜欢思考,只凭感觉行事,要不是奶奶的话点醒了他,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某些做法,会让敏感的伢锁自卑。
连锁趴在桌子上迷糊地看着陆领:“你想什么呢?啊?你想什么呢六零?你有什么可想的啊,你说你这辈子是不用发愁了,什么什么都有人给你安排好。伢锁也行啊,熬过这两年也行了……我他妈逼算翻不了身了。六零我跟你说这话,你……呃,可别告诉伢锁子。他打小就是个完蛋货,身子骨也不行,老有病。家里种那几垧地,都搭给他看病了。不像我……”他说着说着哽咽了,“我这什么都能干,保安、开出租,他不上学他啥也不是……可他妈的……谁不想上学啊?我操!我凭啥就得让着,我他妈凭啥……”
伢锁出去了很久也没回来,大概是想一人儿静会儿。陆领也想到大道上干嚎两嗓子找个人揍一顿呢。可面前还有个酩酊大醉的连锁,嘟嘟囔囔,没完没了。
第七章
相较于陆领,伍月笙的心情相当不错。她对新工作基本表示满意,吴以添这个人平日里嘻嘻哈哈没正形,工作起来还是比较挑剔。此人进媒体圈也小十年了,从采编广到策划操盘样样精,老总把电视和杂志两个主力部队交给他一人指战。伍月笙是杂志部的,她们部门人不多,每个人都身兼数职,伍月笙才来一个多月,已经开始跟几个重点客户接触。她从吴以添那儿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觉得这人又不难相处,挺适合做实习单位领导的。
这天他们去参加一个项目推介会,结束之后吴以添直接开车送她回家,随口问着:“你那佳美呢?”
伍月笙揶揄地说:“你觉得我妈还敢让我开吗?”其实是程元元开去找本市一个老同学玩了。她妈自己开车都老追别人尾的主儿,也不会真因为这事把车没收。伍月笙只害怕她磨叽,不过事故当天伍月笙火气很大,程元元也没敢拿车说事,心里埋怨那不长眼睛惹伍月笙的报社主任。这几年她花在女儿身上的钱,除了学费,就属给人赔的医药费最多了,都是对伍月笙动手动脚的男人。伍月笙手狠,不管摸着什么工具都照人软肋上打,有一次拨了头上簪子差点刺进人家肺子。自那以后一见她挽头发,程元元就心惊胆颤。这次听说只是掴出去一嘴巴,反倒感觉不解气了。程元元骂了一会儿,娘俩儿一商量,打了个电话回帝豪。第二天一个小姐到伍月笙原来实习那报社一顿闹,就说糟干主任嫖完了不给钱,扬言要他们领导出来给结账。报社最近正竞职上岗副社长呢,估计没老东西什么事儿了。
伍月笙想起这场面就忍不住乐。
吴以添见她提到车就笑,自然而然往可笑之人可笑之事上联想:“可把六零这小子郁闷坏了。”
伍月笙也跟着想到挫六零的事儿,笑出声来。
吴以添唉声叹气:“那暴碳儿这二十多年可能没那一天受的气多。”
伍月笙心说我也是啊,不过后来很解气就是了。嘴上不正经地问道:“那他怎么没当场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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