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王鹏却哪里有心思讨论炊具?那眼前的铜锅里煮得是江鱼,可在他看来,仿佛锅里的并不是鱼,而是他自己,正随着那“咕嘟咕嘟”的水泡上上下下,虽想挣扎,可却终究使不出力,而且似乎也挣扎不出来。
叹了口气,杨王鹏站起身,在巨石旁来回踱了几步,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向赵北开口,毕竟那《和衷共济令》已经得到执行,想再改过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关系到赵北的权威。
可毕竟是那道命令引起了群治学社的震动,若不更改命令,群治学社也就完全没有在部队里站住脚的理由。
思来想去,杨王鹏难以决断,不知不觉走到江边,望着那涛涛大江心潮起伏。
革命走到现在这一步,已超出了群治学社最初的估计,他们本以为这场推翻满清的革命战争至少会持续半年以上的,他们也都做好了承受巨大牺牲的准备,可没想到的是,这场战争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平息下来,而这,却要感谢面前的这位总司令,没有他的指导,或许众人真的会跟装备精良的北洋军硬碰硬了。
在赵北的精心策划下,袁世凯终于反了,虽然他的造反并不代表着革命的最终胜利,但至少代表着满清朝廷的倒台,原因则很简单:袁世凯是汉人。
这个理由已经很充分了,无论是同盟会还是光复会,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一场种族的革命,只要旗人失去权力,革命便算成功了,毕竟,他们中多数人的理想仅止于此,至于更深一层的社会革命,似乎仅仅存在于那些空洞的口号中。
满清快倒下了,新的统治者即将崛起,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北方的袁世凯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这从他的“新年通电”就可以看出来,他绝不会放弃这个争鼎天下的大好机会,但他也绝不是唯一的竞争者,这个世界从来不乏野心家。
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即使用脚趾头也能想到,那必将是一场激烈的争夺。
但是饭总得一口一口的吃,满清尚未完全倒下,现在似乎还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
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有人在未雨绸缪了,为了掌握军权,不惜将为革命立下汗马功劳的革命党排挤出军队!
或者说得更贴切一点,赵北不是想把革命者排挤出军队,而只是打算将军队里的革命党解散,他并没有强迫革命者离开军队。
可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离开了组织,革命者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到时候这共和军里还不是他赵北一个人说了算?再说了,解散的是革命党,可赵北一手策划建立的“时政宣讲员制度”却在向每一个基层连队渗透,那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每一个士兵都紧紧抓住,抓住他们的躯体,也抓住他们的灵魂,到时候又有什么力量能够与这只手抗衡呢?
没有革命者的监督,这支共和军肯定会变成他赵北的私人军队,或许可以称为“赵家军”。北边有“袁家军”,南边有“赵家军”,到时候与袁世凯逐鹿中原、争鼎天下的人里只怕也是少不了这位总司令的。
为什么赵北不能把这个逐鹿天下的机会让给群治学社?为什么他不加入群治学社?
说到底是一个“利”字,赵北有自己的利益,群治学社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可军队只有这一支,于是必须有一个退出,群治学社的动作慢了一步,所以退出的是他们。
正当杨王鹏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站在他身边幽幽说了几句。
“子仑,看看吧,这就是咱们中国的大好河山啊,虽然现在洋人的军舰能够耀武扬威,但是终有一天它们都会被咱们革命军人驱逐出去!前几天,巡弋在汉口下游的清军炮舰撤退了,日本军舰也只是虚张声势了一番,然后也撤了,这都是咱们革命军人用鲜血和决心换来的,即使是为了那些牺牲的无名英雄,我们也应该把革命进行到底!”
说话的人是赵北,不知什么时候他已走到杨王鹏身边,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江面上的一艘逆流而上的英国炮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犹如一块冰冷的岩石。
杨王鹏静静的听着,继续梳理着思绪。赵北的革命立场他深信不疑,但却对他的具体手段很不以为然。
或许,这个同龄人的野心太强了,眼光也太远了。
迟疑了一下,杨王鹏说道:“总司令说得不错,咱们革命军人是应该革命到底!总司令是如此,我杨王鹏也是如此,群治学社的所有同志也都抱着同样的信念和决心。”
“我的那道《和衷共济令》你也知道了?你是为此事心忧吧?”
赵北看着杨王鹏,苦涩的一笑。
“你要找我说知心话,只怕也是关于此事吧?如果想劝我改弦更张,那你就不必白费口舌了,因为我决心已定,共和军必须整肃!君宪主义、会党做派、流寇习气、山头作风,这些都是军队战斗力的大敌,我绝不会允许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腐蚀军人!革命军队必须坚如磐石,必须铁板一块!所以,也必须统一思想!必须用一个声音说话!”
“可是……”
“你先听我说完。你们群治学社为革命事业立下功勋,这我是记在心里的,你们主张建立共和,这一点我也相信,但是,为了以示一视同仁,你们群治学社也必须在部队里停止活动,更不许接受士兵做你们的会员!为了公平起见,我连光复会都一同打压下去了,那几个熊都督派来的‘监军’不服,已经跑到安徽去告状了。子仑,我都做到这一步了,难道你还想改变我的想法么?”
杨王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确实是他刚才的想法,但现在似乎已不必说出来了,犹豫了片刻,说道:“总司令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可诸位同志很有意见,还望总司令三思。”
“意见?什么意见?我一没有打,二没有骂,所有服从军令的人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军饷照领,兵照带,清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团体,所有的军官、士兵都一视同仁,再不分‘你们的人’、‘我们的人’,这样的部队才会最有战斗力。革命不能依靠一群乌合之众,革命只能依靠坚强的战斗集体!那些对此有意见的人到底是什么意见?是山头不保的意见,还是小集团被勒令解散的意见?”
赵北说得义正辞严,让杨王鹏辩无可辩,毕竟,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理由,完全没有一点龌龊在其中,谁又能找到辩驳的说辞?
通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杨王鹏对赵北的禀性略有了解,此人外表平和,可内里倔强,一旦看准目标,便是百折不挠的作风,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定策。
既然最好的道路走不通,杨王鹏只能无奈的选择另一条道路,但这条道路也有赵北把守着,能不能走得通却也没有信心。
犹豫片刻,杨王鹏拿定主意,说道:“既然总司令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劝,我会尽量说服群治学社的同志服从军令。”
“很好,这才是革命者的做派,不分畛域,上下一心,这才是真正的革命军队。”赵北很高兴,但没等他抛出那个已为杨王鹏准备好的新位置,杨王鹏已开出了条件。
“不过,我希望总司令能够允许我独立率领一支部队,向西征讨四川,早日光复那个天府之国,我想将群治学社的人都一起带走,当然,这得看他们本人的意愿。如果总司令不能同意这个要求,我也无法说服群治学社的同志。”
“哦?这是你的条件?”赵北注意到了“要求”这个字眼,不过这并不出他的意料,他的喊价太高,对方还一下价也是正常的,如果对方什么条件也不提便一口答应下来,那才反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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