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幸认真地看了看长安。她已知长安在想什么,感到长安正在滑入深渊。长安定是以家康宠信威廉·亚当斯并汲取其知识这个事实,打动了伊达政宗。但长安嘴上这般说,心中却准备独取双方之巧。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小心道出,伊达陆奥守中计云云。在说此话时,他颇有些扬扬得意。但此乃危险的玩火。本阿弥光悦常道,伊达政宗绝非寻常武将。长安若和他来往过于密切,只能引火烧身,落进圈套。
“大人,您被人骗了,却还不自知?”
“我?哈哈。我被索德罗骗了?”
“不,是伊达大人。
“哈哈,老东西入我彀中矣。他要把女儿嫁到将军家,事情由我负责,无论如何我都无不利之处。”
看到长安仍然扬扬得意大放厥词,阿幸一脸忧色,欲言又止。她突然发现,周围众妓女正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
女人的感情很是微妙。刚才阿幸还想一挫长安锐气,但看到长安不自量力,甚至把伊达政宗也当成了揶揄对象,她突然同情起长安来。要是二人比试,长安绝非伊达政宗对手。
长安在用手拨弄老虎的嘴巴。他自以为得计,却不知老虎何时会闭上嘴。到那时,长安纵使万般聪明,亦会丢掉一只手。
“好了好了,不说了,快去歇息吧。大人这么大声说话,吓着人了。”
“且等,且等,我还有……更有趣的话呢。”
“有话到房里说。”阿幸强拽着他往里走。
“哈哈哈。阿幸吃醋了。你们看啊,阿幸不想让我待在你们中间。”长安踉踉跄跄被阿幸拽到廊下。卧房与此处隔着两间屋子,房里悄然无声,院中新掘的泥土,香味扑鼻而来。
“大人。”
“你为何非要把我拉到此处不可?”
“明日大人要去拜访索德罗吗?”
“哦,这个你也看出来了,真不可小觑你……你这小狐狸。”
“大人要小心。”
“哈哈,不用担心。我并非去让索德罗抓住我的把柄。我只是要去……利用他。”
“‘利用’二字实在危险。在这世上,本想利用别人,结果反被利用的大有人在。”
走进卧房,长安便一头栽倒在地上,阿幸费劲地脱下了他的衣衫,祷上沾着酒污。
“大人醒醒!”
长安如烂泥般倒在铺里。阿幸为他盖上白绢被,心中迷惑不已。长安愈是醉得一塌糊涂,愈是天真,她心中便愈生怜意。
“听说索德罗来江户,是想单枪匹马会会三浦按针。”
“哈哈哈!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想去打探,这个带来了美人和洋医的索德罗,是不是……也带来了山师?”长安突然睁眼道。
“来,伸手,穿上睡衣。”
“你不知,你不知,听说……在墨国,有一种……叫水银冲洗的冶炼方法。我想……懂得那种方法,要是掌握了它,就能得到……比现在多出三五倍的银子。”
阿幸替长安换上睡衣,长安已鼾声大作了。
长安就如一个被扔在地上的稻草人,胡乱裹着睡衣,双腿伸直,大张着嘴,似一个玩得精疲力竭的顽童。这种睡姿很是不雅,既不像驰骋疆场的武士,也不似有教养的商家,却安心、自信。阿幸默默看了半晌,伸出手去,捏他的脸。
长安是个重仪表之人,脸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阿幸捏住他的脸颊,原本端正的嘴唇扭曲了,让人想起鳢鱼。阿幸想,说不定他脸皮比鳢鱼还要厚,遂用指尖比量他脸皮。
长安睡得安详,呼吸也匀了。阿幸拿开手,躺在他旁边,把脸贴上去。
此时杀他如杀一蚁。但即便那样,长安亦会安心躺在阿幸身边。阿幸也觉心疼,她想,不只我一个女人如此……无论是哪个女人,都不会背叛他——阿幸觉得长安有这样的自信。在这一点上,阿幸认为自己真是失败。两个贝壳无论多么天衣无缝,分开时仍然是两块贝壳,而非一块。阿幸想运用才智,让长安发现真正的她。
阿幸开始玩弄长安的右耳。人为何会长耳朵?恐是为了让人记住自己的话。阿幸坐起身,把嘴伸到长安耳边,用力将温暖的气息往里一吹。
“嗯,嗯,嗯。”长安扭了扭身子,挠了挠耳朵,小声咕哝道,“阿幸,我知是你。”他像是在说梦话,喃喃着,又蜷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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