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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肖白把床铺移开,发现地上真的有片片点点暗红的东西,它们被浮尘若隐若现地掩盖着。肖白从卫生间找来拖布,擦掉了浮尘却擦不掉地上的暗红。也许这是刷柜子的红油漆?肖白尽力往好处想。事实是这样想并没减轻心里的负担,反而使她心中的疑虑更重了。她怀疑这屋子到处窝藏着秘密。她转过身将沙发移开,但见沙发后面墙上地上均有点状喷溅的陈旧红色,这是血迹!肖白一下子惊惧起来。她猛地把沙发套扯开:沙发的浅棕色布面上,那血迹斑斑点点和地面上墙上的血迹形成一种印证!

这间屋子的确发生过什么!

就像要把一道疑难题求证到底,肖白直觉中那部分充满智慧的孔道仿佛全都张开了。直觉引领着她走到放电视的窗根处,她瞥见窗下的暖气片与墙壁之间有一张纸片,似乎还有一个什么章子印在上面,她用手指尖将纸片钩出来,一个女人的名字跃进眼里:林佳楠!

这是一张北京市急救中心的收费单!

这时报时的美丽通电脑语音钟表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是肖白自己选取的贝多芬的《欢乐颂》。这音乐此一时刻听起来简直糟透了,肖白气极败坏地拍在一个键上,音乐声嘎然而止。肖白在音乐声嘎然而止的瞬间,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就像电脑突然出现的死机,当她强行启动和检索记忆功能时,她发现她差点把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东西给丢掉了:做为实习生的肖白,已被报社录用,试用期一年。她渴望着一年以后成为她喜欢的这家报社的正式一员。今天应该算是她新生活的开始。可是,这是怎样的一种开始啊!

肖白一想到新生活的开始就兴奋起来。什么楼道里的猫头鹰!什么楼上阳台的脚步声!什么满地的碎纸屑!什么暗红色的陈旧血迹!……这一切或许是她因为恐惧在心里臆想出的呢!现在她不是好好的吗?没有人进犯这里,也没有人侵犯她,更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即使这房子真的有什么,过一段她只要跟单位领导说明情况,单位领导肯定会给她着想让她搬离这个住处的。这个房子就是单位出钱让她租的。单位领导考虑她家远在外地,北京又无亲无故的,就让她选择在离单位近的地方租一个住处。在决定租这个住处之前,她跑了无数个房屋中介所,看了无数处房子,不是价钱太高就是房子不合适,要不就是对房东感到不放心。其实在肖白的心里最担心的还是安全问题……她之所以选中这处,一是因为找房子找得已身心疲惫了,实在不愿意再找下去了。二是当她看到房东陈老太太时,她觉得老太太一脸的慈祥,给她一种信任感。虽说她在房号的问题上有过一丝犹疑,觉得414这个数字不吉利,但那是迷信,是拿不到桌面上的……唉,事已至此再往回想又有什么意义呢?去他妈的猫头猫!去他妈的脚步声!去他妈妈的碎纸屑!去他妈的旧血迹!当务之急是我要上班去!肖白振作起精神开始洗梳打扮起自己。对镜梳妆的那面镜子让肖白不由自主又想起昨晚上女人擦镜子时所说的什么缘聚啦缘散。她那样想着的时候女人的面影就叠现出来……女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她似能看透别人的心思呢,她是否能看透……坏了,她把口红描到了眉上,像个赤眉大侠!她看看表再走思可就要迟到了。她急急地重新洗了脸,淡淡地画了妆,开门之前,她先侧耳听了听,楼道里死一样的静。她屏住呼吸打开门,楼道里仍是暗黑的,她低头蹑手蹑脚穿过那暗黑时,仍听见邻家的门吱扭的响声,她像是急于逃离某种危险和威胁似的,她没有耐心等电梯,而是一口气冲到了楼下。冲出了那个令她心神不安的恐怖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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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舒舒朗朗的。肖白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从幽冥境地里跑出来的人,与眼前的舒朗格格不入。离开自己租住的小区已经好远了,仍感觉有一双眼睛尾随着她,甚或是怀疑背后有人跟上了她。如此一来,她就不断地一边走一边回头四顾。

没有任何人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大家都是各奔前程的人,每个人的精神面貌看上去都挺自然挺健康挺正常。不正常的倒是被吓破了胆的她自己。她努力使自己也自然健康正常地走在阳光里。

当她走到抛有女人躯干的那个地方时,她还是惊悸地停下了脚步:凝止不动的车流,旋涡一般的人流,被截去四肢和头颅的女人的躯干,那一切都被新的一天新的车流新的人流所覆盖。覆盖真的竟这般不留痕迹吗?肖白再次跌进失落和伤感里。她心事重重地走到公交车站牌处,然后木木然被一群人挤上了环三环的300路公交车。公交车里人挨人人挤人,车厢里混杂着说不上来的极其难闻的味道。肖白觉得她和这一车人,更像是放臭了的罐头鱼。车开出没多久,她就觉出身后有一些异样的事情发生:先是一个男人故意紧贴在她身上,她往旁边挪,那男人就像是被胶粘贴在她身上一样,也随着她挪动。那男人就像是落在后背上的一只苍蝇令肖白感到恶心。她真想反手扇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可是她不敢。她怕引来更大的麻烦。反正一会儿自己就下车了,她劝自己忍耐一会,尽量向车门边上移动,千万别招惹他。这样想着,她连回头看一下那人长得什么样的勇气都没有。男人一直跟定她,跟到肖白再也移动不了,两个人就在拥挤的车厢里僵持着。男人可能觉出了肖白的懦弱,抑或是他深谙在这种境地里的女孩子的心理,他就更放肆地将那个勃起的硬物抵住肖白,借助车身的摇摆在肖白的身上擦来蹭去着。肖白几乎都被愤恕窒息了,她真想向全车的人求助一起揍这个流氓或是把他即刻就赶下车!可是她看看周围那一张张冷漠麻木的面孔,她打消了这个反抗的念头。此后她一直在想如何教训一下这个家伙。车子靠站停下又启动,她将在下一站下车。车子拐了一个弯,她远远地就看见了紧挨着三环边上的报社的那幢大楼了,这时她想好了一个主意。

《守身如玉》第一章(5)

车子跑的速度飞快,可是肖白仍觉得慢。司机可能也在走神,车身已经进站了,他才像突然醒悟似地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那里,一车人随惯力向前倾斜了身子,车门启开处,肖白借助这个绝好的机会,低头照准那人的脚面,用尖细的后高跟狠狠地跺了一脚!

那人在肖白的身后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肖白走进办公大楼,电梯口站满了从小车上下来的领导和从大班车上下来的认识和不认识的同事。肖白谦虚地称她认识的那些人为老师,他们就以为他们真的是老师辈,毫不谦虚地高昂着头,或傲慢地点一点头。然后他们会在肖白独自一个人微低了头等电梯的时候,斜眼偷盱一下肖白。如果谁仔细研究一下他们的眼神,那里充斥着对青春的妒忌和贪婪。他们不是不爱青春。他们是不爱别人的青春。他们的青春就像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早已被岁月淹浸得连遗迹都找不到了。他们中的好多人,工龄和这幢大楼的岁数相当,他们的青春更像每天桌子上落下的那一层又一层浮灰,于不知不觉间被各种各样脏乎乎的抹布沾附着,然后又通过自己的一双手,顺着洗抹布的水,沿着下水道流走了。肖白那么青春地站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像一贴刺目杀眼的眼药,使他们再一次重温了丧失青春的痛。如果青春可以回还,如果他们就是眼前的肖白,他们定要尽情尽兴地一寸一寸地挥霍一下青春!然而他们的内心比谁都清楚,青春是人生中无法挥霍的奢侈品,青春根本容不得你挥霍就像风一样的远弃你而去……可是现在是肖白拥有青春,而不是他们。他们深知青春的底细,此刻的他们更像一群看青春笑话的歹人,冷冷地不怀好意地盯着肖白生命里让人好生艳羡的青春。在他们最深层的潜意识里,他们是期望这个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孩子的青春夭折受损或是被涂抹成桃色灰色抑或是黑色……

肖白一点也不知她走进的是人生的一场埋伏,青春的一场陷井。

她一直面带谦恭和微笑,让着那些人先上电梯。她看看四周,人不多了,这一次怎么也该轮到她了。就在这时候,她看见副社长周尔复洒脱且带几分衿持地步上阶梯朝电梯口走过来。他其实一眼就看见肖白了,肖白的目光碰到了他的目光。那目光每次碰到肖白都传递出一种沉在生命深处的无以言表的怅然和悸动,那悸动就像一把新锹,一锹一锹地深翻着埋在生命最深处的那场爱情……当然周尔复目光里的怅然和悸动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城府且不动声色,它们在眨眼之间发生也在眨眼之间结束。

碍于老婆林青就站在肖白的身后,周尔复很迅速地换成老婆林青喜欢的、在女人面前表现漠然的那一副神态。以肖白的青春和清纯,她哪里就能明晰那来自目光深处的、陷在岁月沟壑之中的世故啊!

人们簇拥着鱼贯地进入电梯间,肖白跟在周尔复和林青身后,最后一个步入电梯。就在周尔复转身面对她的刹那,肖白发现周尔复左边的领子竟然没翻出来。领角突兀地折在脖子里边,领带没有领子的遮挡傻傻地露在外面。肖白还是清纯呵,她是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儿,忍不住心里的笑,那笑又忍不住跑到嘴角。那笑是全无恶意全无暧昧全无任何感情Se彩的没有杂质的真纯透明的微笑。可是这微笑同时被摄进许多人的目光里……这许多人,就以各自不同的阴暗心里,揣摸这微笑。

因为肖白是背对着电梯门,因为周尔复和肖白是面对面,因为肖白的那个微笑离他太近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装成视而不见,于是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礼貌而又不失分寸地回肖白了一个微笑。

仿佛是一种默契,电梯里的人谁也不说话,他们就像是经商量好的,有意要让肖白的微笑待在尴尬里。让周尔复也待在尴尬里。

林青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表面平静而温和。可是她听见自己的牙齿掉进肚子里,在肚子里还咬得嘎嘣嘎嘣响。

肖白的办公区在5层。可能是想向人家西方人学习吧,整层都被搞成了相通相联的隔子间。隔子间虽说很显示公开和透明,可是百十号人,谁打一个电话,谁高声朗笑一下,甚至谁不小心放了一只屁,打了一个喷嚏,全体同仁会像在广播站收听广播一样尽收进耳底,真正体现了“资源”共享。当然也有“资源”不能共享的时候,报社大多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有一些私密的事,会家乡土话的,人家就用家乡话叽哩呱啦鸟语一通,黄河以北的人只有竖着耳朵傻听的份儿,与听外语无二。肖白实习初始因为打电话声音高了点,或是敞亮笑过几回,还有就是跟同学在电话里开过几句玩笑,即被旁边隔子间的女同事添油加醋,暗中到个别领导跟前打了小汇报,说她上班时间跟外边的男人嗲声嗲气打情吗俏,一点也不遵守办公室的公共道德云云。在党委会上,这些莫须有的罪状差点成为肖白不被录用的理由。还得感谢周尔复在关键的时刻为肖白说了几句公道话。他说这些可能是事实,也可能是一些人的不实之词吧?我们做领导的谁亲自听见过?当然年轻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衡量一个人,要看主流。肖白同志还是非常有发展前途的同志嘛。她在实习期间所采写的几篇大稿件,被全国许多家报刊杂志转载,影响不小,我在外边开会时,好几家报社的老总向我打听肖白的去留呢,咱们放着这么好的苗子不要,有的是单位要。咱们可不能等着人家要走了才后悔,我的意见是留下。当然缺点和不足,要适时给予批评教育和帮助,重在培养吧……

《守身如玉》第一章(6)

不论是当时还是日后想来,这些话不可谓不是语重心长呵!

不知是周尔复的几句话真起了作用,还是因为老社长马上要退下来,大家疯传周尔复是铁定的社长接班人。为了巴结未来的一把手?还是别有它图?无论因为什么,总之周尔复说完之后,成员们都就坡下驴,有意见和有想法的,也隐藏了个人的意见和想法,一致投了录用肖白的赞成票。肖白能留下,实属一桩玄事。而做为当事人的肖白,还是在她人生经历了重大变故之后,才有机会了解了关乎她一生命运的这一内幕的……

而这一天,坐在隔子间里的肖白,一点也没想到,关于她早晨在电梯间与周尔复的那一个纯粹而毫无杂质的微笑,被数张嘴,演绎成无数形态的流言,除了她之外,在所有的办公隔子间里,被广泛地、一遍又一遍地“资源”共享着。这流言,正像杀伤力极强的跟踪导弹,它足以毁灭掉成百上千个肖白!

《守身如玉》第二章(1)

其实这一天,肖白什么也没有干下去,她一直想她要不要跟领导说搬离那套房子的事。如果领导问她搬离的理由是什么,她怎么跟领导说?告诉领导楼道里有猫头鹰?屋子里有血迹?阳台上有碎纸屑?跟谁说谁都会认为她不是得了臆想症就是脑子进水了。自打她走进这座办公大楼的那一刻,就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你得谨慎,不得有差池。因为你仅仅是被试用者,试用期未满你随时都有可能被辞被炒被轰被赶被挂在人才市场闲置起来然后像一社会闲散人员一样在北京城游荡好听一点的词叫北飘一族……你还想住单位给你租住的房子?做美梦去吧!你卷起铺盖卷自己掏钱住地下室像那个做钟点工的女人那样和繁殖力极其旺盛的老鼠们为伍去吧……

那个声音尖锐又刺耳,声音的所有触点上仿佛都带着芒刺。她被这个声音给震呆了:是啊是啊,这才是她恐惧的真正所在。生存压力导致心理上的恐惧,然后又由心理上的恐惧导致生理上的恐惧。这就是她恐惧的根源所在啊!搬离只是一种消极的逃避。生理上的恐惧依附于心理上的恐惧,心理上的恐惧一天不治愈,她即使靠搬离暂时逃离了此一地的恐惧,而新的恐惧还会不断派生呀。肖白就像一个医生给病人找到了病根,她决定不跟领导提这件事了,那只会给自己添不必要的麻烦。领导会怎么看你?同事会怎么议论你?况且一年的租金已经交给人家了,即使领导同意了,人家肯把租金退还给你吗?是你自己要走的,又不是人家赶你走。你说房子有事,你拿出可以摆到桌面上的理由啊,没有。只有一堆猜测和臆想。你愿意走就走,那是你自己的事,是你无缘无故地毁约不履行合同,与人无关人家凭什么把租金退你呢?你放心,你前脚走,人家后脚就会把房子租出去再赚一道钱。人家何乐而不为呢!自己一旦搬出去了,再租房子单位还给出钱吗?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多免费的午餐呢?是谁说的,经历即财富。为什么就不可以化恐惧为财富呢?你不是一直想当作家吗?你不是一直梦想着有一天你也要出人头地加入到王安忆贾平凹阿来等等一大堆眼花缭乱的人名单里去吗?你之所以拼命工作努力表现隐忍着许多人的白眼不屑屈侮伤害、不就是以期能留下来把这里当作你向成功冲刺的一个起跑线一个发展平台吗?

肖白像一个剥洋葱的人,一层一层地剥下来,眼睛都被辣红了,眼泪都辣出来了。她任眼泪哗哗流淌着,她不能停,她要往那个核心处剥,那里边仿佛包藏着一剂治愈她病症的药引子……

那一剂药引子它究竟是什么呢?我们认识它吗?我们认识它,它最广泛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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