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内,数十名内侍忙碌一整日,直到这时才终于将一切收拾妥当。
刘康一见萧恪之回来,顾不得擦额角的汗,便急急忙忙奔出殿外,拜道:“大家,寝殿已收拾妥当,晚膳也备好了,可要现在就用?”
萧恪之点头,更衣后便坐到榻上,举箸用膳。
太极宫里的膳食|精致而丰富,与甘州王府和军营中的粗糙几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连吃多日,他仍未习惯,始终还是觉得甘州最普通的胡麻饼也比宫里加了许多油酥的饼好吃。
幼年时他十分眼馋的父亲食案上的佳肴,如今尝到口中,似乎也不过如此。
他就着几样点心吃了一碗羊肉馎饦后,便放木箸,问:“维摩呢?今日可好?”
刘康正目不转睛盯着他案上的餐食,好借机摸清新君的喜好,闻言忙答道:“今日一切都好,大家回来前,才让喂了野雉。”
萧恪之“嗯”一声,饮了口清茶,道:“让驯养的内侍多带它出去,别拘着。”
刘康忙着应“喏”,心里想起那畜生昨日才在太极殿前咬断了大臣的脖子,不禁又是一身冷汗。
跟着这么一位教人摸不透心思的新君,也不知是福是祸。
萧恪之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问:“你可知,朕为何专指了你到御前任中御大监?”
中御大监负责皇帝起居,可算内侍省最高的职衔。刘康十岁入宫,在掖庭宫熬了二十多年,不过是个小小管事,直到不久前萧恪之入宫,才将他调到身边。
他思来想去许久,始终不明白自己如何能入这位新君的眼,只好老实摇头:“老奴不知,求大家赐教。”
萧恪之起身走到他跟前,威严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怀念:“朕的母亲还在世时,因齐太后的缘故,颇受冷落,宫中的内侍、宫人们对她也多有怠慢。唯有你,未做那等见风使舵、踩低捧高的事。这些,朕都记在心里。”
刘康诧异地抬头,望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得高大英武的年轻郎君,慢慢想起十几年前的旧事,惭愧道:“老奴有愧,不敢瞒大家,当初也不过是存了谁也不得罪的心,想着谁也说不准日后才人与六王会不会时来运转罢了。”
谁能想到,当初毫不起眼的六王蛰伏十几年后,当真时来运转,成了大凉新君!
萧恪之拍拍他的肩,道:“这便够了。朕记着你当日的好,往后,你也记着朕对你的信赖。”
刘康心中动容,只觉先前的种种疑虑与害怕都消失了,忙感激涕零地叩首:“老奴一辈子记在心里,不敢忘怀。”
“好了,让靳江过来一趟吧。”
他行到大殿另一侧的书案边,一面提笔书写,一面吩咐。
不一会儿,一身银甲的靳江便跨入殿中,拱手行礼。
他本是甘州王府宿卫统领,如今跟随萧恪之入主太极宫后,便掌着宫禁与城防,是当之无愧的天子近臣。
“这几个人,你去查查他们的底,若有不干净的地方,最好能找出证据来。”萧恪之将才写好的一份名单递过去。
纸上写的十余个名字里,除了两个是齐太后的人之外,其余都是太子的人。
靳江接过快速浏览一番,便知他是准备动手了,遂小心收起应“喏”。
“朕已让人拟了一道旨意,仍以萧煜为储,明日你亲自送到万春殿去。”
“陛下?”靳江闻言惊讶不已,全然不懂他为何不趁机废除太子,反还要将祸患继续留在身边,难道是因为血缘亲情,难以割舍?
他斟酌一瞬,仍是直言劝道:“太子虽是陛下亲侄,暂时臣服,却并非毫无野心之人,绝不能对其掉以轻心。况且,陛下春秋鼎盛,待他日成婚,很快便能诞育皇子,何须将东宫之位交给旁人?”
“朕明白。”萧恪之耐心听他说完后才道,“靳郎,你跟随朕多年,最清楚这些年里,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靳江担忧的目光一顿,立时想起过去在甘州的事。
当年,十一岁的秦王只身一人前往西北边疆,面对遮天蔽日的风沙与不过才搭出框架便被刻意撂下停工的王府,连像样的居所都没有。
甘州远离京城,不知朝中事,刺史起初还顾忌他皇子的身份,处处恭敬。然而待明白他是个死了母亲,无人理会的失宠皇子后,便也渐渐怠慢起来。
分明是皇帝的儿子,在边疆的日子却连普通富贵人家都不如。而京城里的太后、皇帝和其他皇室宗亲们,却心安理得地过着衣食无忧的奢靡日子,将他一个人丢在边疆风沙中。
这样的亲人,哪里值得留情?
靳江的担忧慢慢平复下来。陛下素来目光长远,绝不会感情用事。
“是臣多虑了,陛下定还有别的打算。”
萧恪之没多解释,只挥手示意其退下。
靳江只想对了一半。
他留下萧煜,固然是想其暂时稳住人心,也并没有因为血缘亲情而格外仁慈的意思,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确有几分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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