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沈仆射三十七岁生辰,不是逢十逢五的年份,本也没想着怎么操办,再撞上长安城里人人自危的时候,平常见面打个招呼都怕多说了一句话让别有用心的人听见。
但不办也不对,平白显得心虚。宋氏头痛病稍好了些,沈仆射思来想去,还是办个小宴,就定在府上,厨子是特地从外边请的,实在不行再去近水楼点些凉菜备着。
沈仆射这面发愁,收请帖的那面也没好到哪里去,去不去都能被人揪辫子。最后还是应了,全是牙一咬去的。
主客心里都藏着事情,府上瞧着张灯结彩,实则死气沉沉,宾主尽欢是不可能。
生辰宴定在中午,临近午时,该到的客人差不多都到了,在门口迎宾的丁管事正想招呼人收拾收拾去后院,忽然来了驾马车。
马车通体黑色,素得很,拉车的马是匹矫健的好马,也是黑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这马车来者不善。丁管事心里一紧,转眼就看见马车上下来一个人。
下车的人也是黑的,外边罩了件披风,兜帽翻过来遮了半张脸。披风里面的衣服是正经的玄色,只隐隐有些刺绣的暗纹。
丁管事心想这一身黑,还坐着黑马车,不像来贺寿,倒有点像是来寻仇,他定定心神,正准备发问,那一身黑的人已经走到面前,递了张请帖。
握着请帖的手修如梅骨,肤色白皙,骨节漂亮得像是雕琢出来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人。那张请帖自然也是真的,面上是沈仆射亲手写的一笔好字,边上还洒着细细的金粉。
丁管事一愣,先听见来人开口,一把嗓子清澈,是个年轻的郎君:“能进去么?”
“能,能。郎君请。”丁管事赶紧弯腰行礼,一伸手,随便指了个机灵的小厮,“阿固,带郎君去宴厅。”
“不必。”郎君自顾自迈过门槛,“去栖月亭。”
栖月亭是沈仆射当年为了讨宋氏欢心,特地让人新建的,横隔在前后院之间。这郎君连栖月亭都知道,丁管事一琢磨,觉得八成是沈府的熟人,赶紧催阿固:“听见没?带郎君过去。”
阿固一向机灵,弯着腰伸手引路,郎君只略略点头,跟着他过去了。
丁管事看着一身黑衣的郎君走远,总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太对,顺手打开请帖。看见里边内容,他整个人僵住了。
请帖是沈府发的,字是沈仆射写的,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落款敲印,洒金的底上却空出了收帖人的名字,像是不敢写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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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月亭附近种了一排爱开花的矮树,用来分隔前后院,沈辞柔沿着走过去,边走边揪叶子,走过的地方扔出一条长长的叶子铺的路,矮树伸到路边的几枝都快被她揪秃了。她知道揪叶子不好,但她忍不住,一焦虑就想揪。
阿耶过生辰,她这个做女儿的总不能不参宴,沈辞柔心里藏着事儿,挪去宴厅的路上遇见了宋瑶,且宋瑶身边一个丫鬟都没带,摇摇晃晃,脸色苍白,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沈辞柔哪儿敢让宋瑶一个人走,扶着她一同往宴厅去,到栖月亭附近,宋瑶忽然想起忘了东西,匆忙回去取,就让沈辞柔在这儿等着。
沈辞柔背对着路,又忍不住伸手去揪。刚捏住一小片叶尖儿,手腕就被人紧紧攥住。那一下攥的力气够大,她手腕生疼,转身踢了过去,刚想开口叫人,话还没出口,自己先愣了。
“你……”
一身黑衣的郎君避开那一下,连兜帽都不摘,视线擦过帽缘看她,语气淡淡的,听着却有种肝肠寸断的感觉:“我问你,你是变了心意吗?”
沈辞柔一愣,既想不清无忧会在这里,更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想:“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无忧用了点力,盯着面前的女孩:“回答我。”
“你胡说什么呀!”腕上生疼,还是这样近乎质问的意思,沈辞柔心里涌上来一股委屈,却要强撑着,“我同你都约好了,就等着你上门来提亲,你怎么现在突然过来,还问我是不是变心。你我不过两月不见,也没有你这样的道理。”
她的反应不像作假,无忧眉头微皱,手上倒是松了松:“那你为什么要另嫁他人?”
“嫁?”沈辞柔也皱眉,“你……说的是我想的那个字吗?”
无忧磨了磨犬齿:“你不是要和叶家结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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