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大陆的知识阶层说来,傅斯年(1896—1950)恐怕仍是既熟悉又生疏的名字。近代中国有几件大事是广为人知的,但这些大事与傅斯年的关系,知道的人却不一定很多。
研究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学术史、史学史、教育史、学生运动史和政治史,他是一个无法绕开的人物。
卷起史学、语言学大潮的学者
中国现代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是在新文化运动推动下逐步成长起来的。历史研究和语言学都在成绩最为卓著的学科之列,里面就包含着傅斯年艰辛耕耘的成果。
在新文化运动中,以傅斯年为主任编辑的《新潮》,是仅次于《新青年》的重要刊物。后来,胡适在《中国文艺复兴运动》一文中断言:“《新潮》杂志,在内容和见解方面,都比他们的先生们办的《新青年》还成熟得多,内容也丰富得多,见解也成熟得多。”这里也许体现着胡适对《新青年》主将陈独秀思想容易波动、有时没有深思熟虑、缺乏前后一贯性的不满,但确实反映了《新潮》在新文化运动中极其重要的作用。从新潮社成立到《新潮》出版,首先是第一批21位新潮社员集体努力的结果,而作为主任编辑的傅斯年为这份刊物的发展殚智竭力,其作用自然不可低估。此外,傅斯年本人从1918年1月发表《文学革新申义》支持文学革命至1919年底,他先后在《新青年》《北京大学日刊》和《新潮》上发表了文章和新诗等共64篇,鼓吹自由思想,批判中世纪思想文化,向往社会主义,支持文学革命,评论社会问题,十分引人注目。研究新文化运动自然不能不读读傅斯年的有关著作。
说到学生运动,5月4日当天上午13间学校筹备游行示威的会议是傅斯年主持的。下午2点半左右开始的游行,总指挥是傅斯年。他扛着大旗走在队伍前列,后来也是他率领队伍冲到赵家楼。
出人意表的是,游行过后他却立即退出学运,忙着到英国留学的准备工作。救国需要知识。1919年底,傅斯年就赴英国留学了,1923年又转赴德国柏林大学学习,到1926年秋回国时,他已经成为一个在史学和语言学领域造诣颇深的学者。
1927年春,他被聘为广州中山大学文科主任(文学院院长)兼国文、历史两系系主任。一年后,又负责创办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此后,他担任这个研究所的所长22年,直至离开这个世界。翻开《傅斯年全集》第六卷,一篇篇历史语言研究所的工作报告和其他相关文献,记下的就是中国史学研究进展的非常重要的部分。
他对中国现代史学发展重要贡献之一是领导历史语言研究所的同仁建立了影响深远的优良学风——把收集史料作为历史研究的最重要的基础。用他的话来说是:“凡一种学问能扩张他所研究的材料便进步,不能的便退步。”“一分材料出一分货,十分材料出十分货,没有材料便不出货。”86他甚至直截了当说:“史学便是史料学。”
与此同时,他坚决反对以伦理道德或政治等理由歪曲历史。他说:“对青年是不应该欺骗的,治史学是绝不当说谎的。”87“把些传统的或自造的‘仁义礼智’和其他主观,同历史学和语言学混在一气的人,绝对不是我们的同志!”88他是在1928年5月写下这段话的。国民党正在扼杀学术自由,捏造和歪曲历史为自己的专制统治服务;以固定的模式硬套中国历史的歪风也开始蔓延。他的警告是非常及时的,尽管一介书生无法阻挡这些祸国殃民的洪水泛滥。
没有考古学就没有真正的古代史研究,而中国过去只有金石学而没有考古学,古代中国研究,靠的是传说和《尚书》等文献,局限性很大。从1928—1937年,傅斯年领导历史语言研究所排除阻力,对以安阳为中心的殷墟作了15次大规模的考古发掘,找到大批甲骨文和殷商文物,才为殷商史和甲骨文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城子崖等处的发掘也对古代中国和中国文化的研究具有里程碑意义。
明清档案在清末曾被视为无用之物,打算付之一炬。当时任学部参事的罗振玉懂得这是十分珍贵的历史资料,建议学部接收下来负责保存。辛亥革命后由教育部接收,后来拨归历史博物馆。1922年,历史博物馆竟以经费短缺为由卖给一家纸店。该店除了挑选一些零星出卖外,大部分打包运至造纸厂准备作为重新造纸的原料。罗振玉闻讯急以三倍价钱赎回,整理出版10册后,无力长期保存而卖给了商人。此后,日本人一再觊觎,满铁公司已经订好买约,买下后运回日本。马衡等著名学者听到消息后通过新闻媒体激烈抗议,掀起轩然大波,制止了这桩交易。傅斯年与胡适、陈寅恪商量后致函蔡元培:“此事如任其失落,实文化学术上之大损失,明史、清史恐因而搁笔,且亦国家甚不荣誉之事也。拟请先生设法,以大学院(教育部)名义买下,送赠中央研究院……以成此大善事。”89蔡元培接纳了他的建议,避免了一大劫难。直至今天,中国史学研究仍深受其惠。
历史语言研究所筹建之初,他便清醒地看到,不能在传统文字学的圈子里打转,“坐看章炳麟君尸学问上的大权威。章氏在文字学以外是个文人,在文字学以内……不特自己不能用新材料,即是别人已经开头用了的新材料,他还抹杀着”。90应该吸收西方现代学术成就,建立中国现代语言学。于是,他吸纳受过现代语言学训练的专才,依靠他们对14省区的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进行调查、采集工作,建立语音实验室,为中国现代语言学和人类学的崛起奠定了牢靠的基础。
罗致和培养一大批杰出人才,也是这个研究所蜚声遐迩的一大功绩。20世纪中国史学界著名的大师陈寅恪、李济、赵元任、董作宾等人都是这个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夏鼐、胡厚宣、梁思永、郭宝均、劳干、丁声树等一大批年青学者也是在这里成长起来的。
仅凭上述卓越的学术领导工作,已经足以令傅斯年在20世纪中国史学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何况他在史学研究上还有引人注目的建树。
1947年,中央研究院举行第一次院士选举,他提交的代表作是《夷夏东西说》和《性命古训辨证》。前者是他的《民族与古代中国史》系列研究中的一篇,有的学者认为他在这方面的研究成果“是一个伟大的著作,差不多牵涉到全部中国的古代历史”。著名考古学者张光直更指出:《夷夏东西说》“这篇文章以前,中国古史毫无系统可言……他的东西系统成为一个解释整个中国大陆古史的一把总钥匙”。91而《性命古训辨证》“以语言学之立点,解决哲学史的问题……在中国尚为初创。其中泛论儒墨诸家之言性与天道,引起不少哲学史上之新问题,富于刺激性。其地理及进化的观点,自为不易之论”。92他顺利当选,可谓实至名归。
维护大学应有之自由传统与学术水准
检视历史,人们无不惊叹新文化运动中有那么多青年学生破土而出,迅速成长为杰出人才。首要原因在于有学术、思想和言论自由的环境。想当年,蔡元培不但拨给经费,放手让傅斯年等学生们去创办包括《新潮》在内的各种刊物,而且当一些别有用心的家伙向执政当局打小报告,攻击《新青年》和《新潮》如何“非圣乱经、洪水猛兽、邪说横行……接着就是谣言大起。校内校外,各地报纸上,甚至辽远若广州,若成都,也成了报界批评的问题”93之际,他又挺身而出,在给教育总长的复信中义正词严维护学术和思想、言论自由:“敝校一部分学生所组之《新潮》出版以后,又有《国故》之发行,新旧共张,无所缺倚。在学生则随其好尚,各尊所闻。当事之员,亦甚愿百虑殊途,不拘一格以容纳之。”“大学兼容并包之旨,实为国学发展之资。”94
傅斯年只活了55岁,在短暂的一生中,从进入北大读书开始,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大学。他先后出任中山大学、北京大学、西南联大教授,北大代理校长和台湾大学校长。他有很强的行政能力,对北大来说,他只出任代理校长一年(1945年8月—1946年8月),但是从1929年开始,直至1948年间,除很短时间外,一直兼任该校(包括西南联大)教授,负责校务的蒋梦麟事无大小都和他商量,以致蒋梦麟和他开玩笑,说蔡元培、胡适是北大的功臣,而他们两人是功狗。他的教育生涯的顶峰则是1949年至1950年任台湾大学校长期间,把一个颇为混乱的大学整顿、引导进入正轨。一走进台湾大学校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称为傅园的傅斯年墓。正如有的学者所说:“台大校史上,孟真(傅斯年)先生虽非创校校长,但在常规及制度之设立上,恐无人能出其右。”95
他的教育思想的核心一是维护学术自由、教育特别是大学独立;二是大学工作必须以学术为中心,保持高度的学术水准。这本来是办大学的常识,但在当年国民党实行专制统治的岁月里,维护这些原则是非常艰难的。
早在1932年,面对国民党的党化教育或所谓三民主义教育,他就尖锐地指出:“教育如无相当的独立,是办不好的。官治化最重之国家,当无过于普鲁士……当年以德皇威廉第二之专横,免一个大学校长的职,竟是大难……其用人行政,一秉法规,行政官是不能率然变更的。”96正是有一批教授和校长坚持大学独立的观念,即使在专制统治的淫威下,还是出现了以西南联大为代表的学术净土。
1947年1月15日,蒋介石请傅斯年吃饭。蒋介石提出要胡适出任国民政府委员兼考试院院长。傅斯年极力反对,说“北大亦不易办,校长实不易找人,北大关系北方学界前途甚大。他说可以兼着。我说不方便,且不合大学组织法。他说不要紧(此公法制观念甚微)。”97后来胡适也没有答应。这件事也体现了他们要维护大学独立和自由的共同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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