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熙十一年,正月初六,还在年假里,宁州一叶孤城向帝都上了一封奏疏,将九州有一位新的大乘境的消息禀了上去,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及早应对为妙。
十足善意的提醒,暗示了漓山的偏向。这既是楚珩个人的私心,也是对蔚山那场莫名与漓山挂钩的乱子的最好辩白。
虽然凌烨因为无条件信任他而愿意相信漓山,但楚珩并不觉得这种愿意该是理所当然。皇帝是君,漓山是臣,君臣间最好的相信理应源于诚意,而非对心上人的爱屋及乌。
在奏折的最后,楚珩又提笔添了一句,御前侍墨不日将返回帝都,还请陛下恕其久去不归之罪。
这一分开就是小半年,凌烨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有多郁闷,来往信笺上他越是不催,等楚珩回去就越是不能善了。楚珩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提前写好求饶辞吧。
这封密折是初一当天,楚珩在鹿水写的,以姬无月的名义。几日后他回到漓山,将在广陵长街上遇到不知名黑袍人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叶见微。
叶见微果然没有丝毫意外,只是在听到“大乘境”三个字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悲哀。
——当真是故人。
楚珩下了判断,他轻轻呼了口气,袖口下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他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试探着问道:“师父认识他吗?”
叶见微犹自沉浸在回忆里,闻言没有多想,叹了口气道:“她不是朋友。你那封奏折递得很合适,漓山既已有选择,便该给帝都提个醒。不过在陛下和敬王的事上,她不算是敌人。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想让砚溪钟氏、苍梧方氏、定康周氏付出代价,非诛族难解其恨。敬王是钟太后的儿子,只凭这一条,她就不可能真的帮他。你回帝都后,再和陛下说一声,不必太在意此人,但也勿要与之走近,她……”
叶见微顿了顿,按了按眉心,负手望向窗外,远处断海一线天处,漓水拍石的浪涛声回荡山谷,三十年了,始终不变的只有沄沄江水。
“早已不是当年的人了。”叶见微低叹。
——曾经很熟悉。
那会不会真的是……如果小师叔当年没有死……
楚珩眼瞳微张,心跳如擂鼓,他没有再继续问。
叶见微知道小师叔是楚珩解不开的心结、放不下的执念,在明远刚刚死去的那段时间里,楚珩睁眼闭眼都是天霜台一剑穿心的一幕,叶见微好不容易才让徒弟走出阴影。楚珩听得出来,在师父的口中,“明远”已经变了,而以叶见微对他的关心,即使广陵长街上那个叫他“阿月”的人真的是死而复生的小师叔,叶见微也一定不会承认——所以这个答案得他自己去寻。
楚珩不露声色地告退,过几日他就要启程回帝都了,需要收拾一下行囊。叶见微闻言点头,并未觉出端倪,只嘱咐了他一番,便让他去了。
……
一叶孤城距离帝都有半个月的车程,但冬日逢雪难行,楚珩初十出发,一路紧赶慢赶,从车换了马,待抵达城门,也已是正月廿六了。
正是傍晚,他才下了马拿出路引,那边就有两个人下车迎了过来。
“哥!”
楚珩循声抬头,是楚琰和韩澄邈。他进中州的时候,飞隼传了信去宫里,这两个人想来是听到了消息,算着日子过来接他。
楚琰兴冲冲地跑上前,接过楚珩的行囊递给驾车的随从。
韩澄邈落后他几步,朝楚珩颔首道:“二哥。”
楚珩看他一眼,“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去年夏天,楚歆年满十八岁,到了大胤女孩家开始议亲的年龄。还没等钟平侯楚弘和主母叶氏给她挑婿,韩澄邈就把侯府世子楚琛、以及楚歆的同母弟弟楚琰给约了出来,话里话外都是问楚歆的婚事。
要知道韩澄邈是裕阳韩氏的继承人、韩国公世子,和钟平侯家的庶女压根不是一个层级上的人物。起初楚琛和楚琰都没往那个方向想,只觉得他问的有些失礼,但碍于情面和韩澄邈一向端方的声名,楚琛便说家中还在安排。谁知韩澄邈听言,下一句便是他对楚歆有意。
这话一出,别说楚琰,连楚琛脸色都不好看了。楚歆即便是庶出,那也是钟平侯的亲女,门户低些的勋贵世族有的是人想娶她联姻。韩国公世子身份是高贵,可他们钟离楚氏一样位列十六世家,怎么也不至于让女孩去做妾。
楚琰更寒了脸,攥拳硬忍了怒气,起身就要走。
韩澄邈也不明所以,又再次将话挑明,说他想娶楚歆为妻。
楚琛、楚琰两个人愣了半晌,如若不是韩澄邈语气郑重,素来沉稳,真要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了。
两个人脚步发飘地回去了。
也不知道韩澄邈是怎么跟他爹他娘说的,更不知道韩国公夫妇是怎么想的,总之次日,媒妁就上门了,再几日,韩国公夫妇便亲自登门拜访了。
三礼过完,九州整个世家圈子目瞪口呆。韩澄邈可是尚公主都使得的人物,品貌性情前途家世样样出挑,帝都城里不知道多少千金贵女想嫁给他,就这么跟一个不起眼的庶女定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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