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子时,凌烨将楚珩半拉半抱地扶坐起来,披了件衣裳,命内侍呈些清淡易克化的宵夜上来。
傍晚楚珩回到宫里,两个人就抱到床榻上去了,晚膳自然没顾得及吃。这种酣畅淋漓的情事十分消耗体力,适才沉湎其中的时候只觉得无比欢愉舒爽,待停下来就感到有些饿了。
楚珩的鬓发被汗湿,眼睫下亦汪着未褪去的水光,他全身都蒙着一层薄薄的汗,倚在床榻边徐徐呼气,显然还没从忘我的缠绵中回过神来。
凌烨拿手巾给他拭汗的功夫,内侍已经将夜食摆在紫檀炕桌上抬了进来。凌烨瞥了一眼,祝庚忙盛了碗虫草乌鸡汤奉上去,凌烨接过来,楚珩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勺,方喘口气揉揉肚子道:“饿。”
凌烨就笑。
他声音略有些哑,见凌烨扬唇,立刻瞪了一眼。方才他被那只金核桃弄得焦灼难耐,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后来福至心灵,情不自禁地唤了句“夫君”。再后来,凌烨就跟上了瘾似的,诱着哄着甚至是迫着,让他喊了不知道多少声。
凌烨放下汤勺,坐到炕桌另一侧,端了份银丝面递给楚珩。夜深不宜多吃,垫垫肚子罢了,不大的一碗,佐着笋脯、山鸡丁儿、十香瓜茄、八宝榛子酱,另还有几碟清油炒的爽口菜蔬。两个人舒舒服服地用过宵夜,凌烨带着楚珩去洗漱,待沐浴回来,内室已经收拾妥当,换了全新的锦帐衾被。
楚珩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往床上一栽很快就睡着了。凌烨身体虽有些倦意,但精神却很好。
此刻子时的钟声刚敲过不久,二月十七了,属于东君的强大内力渐渐隐去,重新沉睡进楚珩的经脉里。凌烨忆及晚上他那声突如其来的“夫君”,不禁莞尔。
下午看的那册《双月》话本被楚珩当成烫手山芋一样地扔了出去,后又被内侍捡起来,重新送回了凌烨手里。
这虽然是个乌龙故事,但除去那些刻意引人遐想的风花雪月之语,叙述的其实都是楚珩从前在漓山生活时的琐碎小事,是他所不曾参与的阿月的过去。傍晚楚珩跟他解释的时候说,这书是叶书离写的,那其中所讲便就更真实了。
东君姬无月和山花楚珩不仅在帝都像是两个人,在漓山也这样。二者之间唯一相同的大概是皮相下的灵魂吧——在漓山,他始终是弟子们的师兄,脊背要时刻挺直,肩膀须永远宽厚。
穆熙云说,楚珩的性子应了那句“慧极必伤”的谶语,他幼时苦病,儿时苦弱,少时苦志,再长大一些,又苦心。漓山之于他越重要,他就越是习惯苛待自己,弦绷得太紧,不敢有丝毫放松,更不敢说苦言累。
那种所有的辛难都只能化成夜深人静时被窝里一声叹息的苦,凌烨也知道的,从失恃太子到少年天子,他在四面楚歌中艰难地斗争求存,一点地收拢天子权柄,踏过千难万险才有此刻的一夕安宁。
这一路真的很苦,眼泪是不敢掉的,自己一个人躺在被窝里的时候也不敢,因为泪水从眶子里溢出来的那一瞬间,心志就会有动摇了。说是天降大任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总之只有不去想那些苦楚,当所有的艰难都不存在,才能有勇气一直继续下去。
前路遥遥,肩上挑着过去未能释然的意难平,前方亦有许多未知的不得已,但不管艰难还是险阻,如今他们都不再是一个人了。
——跋山涉水,值得了。①
真是“要命”啊,凌烨想,才几个月就这么喜欢了,那时候他自己都没想过,会这么快也这么好地遇见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人,让他既愿意倾诉,也愿意包容。
凌烨低下头,在楚珩脸上“叭”地亲了一口,将那册话本放回床头案几上。东君也好,山花也罢,在帝都,他就是自己的阿月。
至于阿月有暂时不肯说的“小秘密”,没什么要紧的,他愿意包容和等待。或许是亲手了结亲人后解不开的心结与阴影,可能也有患得患失的顾虑与彷徨……凡此种种,他愿意让时间来抚平一切、证明一切。他们的日子那么长,这才几个月呀,有什么可急的。
凌烨躺下来,将贴在自己身上的楚珩往怀里揽了揽,不多时也沉沉睡去。
……
后半夜变了天,一夜潇潇春雨落,翌日楚珩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淅淅沥沥的。
天阴沉沉的分不清时辰早晚,楚珩见凌烨也松松垮垮地披了件衣裳倚着引枕在被窝坐着,便以为时间还早,往凌烨身旁挤了挤,头抵着他的腰,眯上眼睛继续打盹。
凌烨从一沓奏章里腾出一只手来,在楚珩脸颊上摸了两下,问道:“饿吗?”
楚珩蹭着他的掌心摇摇头,昨儿半夜吃了顿香喷喷的宵夜,管到这会儿也不觉得饿。
凌烨又问:“还想睡?”
楚珩说:“不是还早呢吗?”
凌烨笑起来,抚着他的脸:“都快辰正末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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