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日他这一翻话却说错了地方,邱东夷本就为托其重任而来,但他这翻离世之言自然深为对方不喜,所以见徐志代为斥责,便在一旁也是静声不语。
元觉之一时有感而发,露出了一丝颓唐的心态,顿时被老国公徐志在一旁一阵训斥,这倒还罢了,他也知道这位长者本就是心直口快,以长者身份数说自己几句,他自该躬身受教。
但蓦然眼却瞥见邱东夷脸色中露出一丝愠色,却不由心中一凛,忙振作起精神,一脸惭愧,向两位长者请罪。
“世叔、世伯,请恕小侄一时失态,觉之愿受二位长者责罚……。”
“什么责罚不责罚的,哎!实际上你们这些皇子,大多乃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但这生在帝王之家虽然风光,却也是无趣之极,偶尔生出一两句怨气,这也是难免之事……。”
徐老国公虽是个粗人,但却也能感觉得出老友心头不快,不由暗怪自己多嘴,却又连忙替元觉之开脱起来,毕竟做为皇子,品行考校之责全在两位辅国公身上,他这无意之间的一个眼药,可能便会害了二皇子的前途。
见元觉之一脸忐忑,躬身肃立,而刚还义正词严的徐志却又和起了稀泥,邱东夷不由瞪了徐志一眼,直到其讪讪坐了下去,这才移步案旁藤条座上坐了下来。
“二皇子觉得以你这身份,该发这些无稽之谈么?”
元觉之闻言不敢接声,腰身不由躬的更深了一些,脸上更是一阵赧然受教之色,让一旁的徐志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毕竟元觉之贵为王爵皇子,在朝中虽无实授官职,但却也是“半皇”之身,只为一句牢骚,自己这位老伙计便如此揪着不放,实在是有些过份。
“太宰公,皇侄也不过是与我二人亲近,方才说了几句肺腑之言……。”
“徐兄有所不知,还是只管在一旁坐着便是,邱某教徒,岂容你在些滥充好人……。”
“教……不是,何时觉之拜你为师了?”
邱东夷虽然对徐志说话极不客气,但老国公却毫不在意,二人平时这般直来直去也是家常便饭,他自不会在意,不过对方有意露出的这秘闻却让他一脸惊异,张着一张嘴,半响合不起来。
“世伯容禀,小侄在十九年前,就已经蒙恩师收录,虽只是记名的弟子,但小侄向来深以为荣,不过此事父皇与恩师都一直都从未示人,小侄也不敢冒然揭破,今日蒙古恩师点化,让小侄受益良多,岂敢有半句怪怨。”
邱东夷并未说话,而是元觉之忙上前替恩师解释了一顿,此事近二十年来都乃是当朝第一秘闻,就连元觉之的生母都并不知情,而且在这近二十年来,邱东夷都表现出对元觉之的不屑之状,自然无人能猜得到二人竟然是这种关系。
“凡野村夫尚知养家糊口,无怨无悔,何况你乃一朝皇子,若是你有天才绝艳之资,九世轮回之身倒也罢了,偏生你不过只是一介凡夫,就算你在凡子之中稍有些才干,也颇有一些人缘,但若以为如此便可以修真了道,那你便是痴人了……。”
见邱东夷越说口气越严厉,徐志也再不好“趟这趟浑水”,索性坐在一旁令房奴捧上了香茗,只在一旁听了起来,不过老国公心中的震撼之情越仍未回过神来。
他与邱东夷交往日久,但到现在还是极看不透这位老伙计,他所能猜到的往往都只是表面,但永远不知道这位当朝辅国太宰到底是什么心思,就如同如今,为何收了这个弟子,却不但不扶他上位,而且总要百般的针对于他。
“你也看见了,你目中所及之处,几乎全是大元国的疆域,这里是汇宁府,这里是巨溪关,还有这里……这里是我的故居东夷城,这是东域,这是我元朝之一域,但如今正自受东魔滋扰……。”
“对了,我等朝堂之上,俱称此为‘滋扰’,然对我东域之民来说,这便是灭顶之灾,这便是生死之劫,这便是骨肉分离之痛,这便是家门仰倒之祸……。”
徐志心中震撼的望着这位相交几十年的老友,在他印象之中,纵然是当年提军纵横中原,四处血流成河之时,也未见其这般悲天悯人过,就算是血玉关大战之时,那种惨烈至极的景象当面时,这位辅国的智者也从未如此失态过。
比起徐志来,元觉之心中就不止是震撼了,而是悚然一身冷汗,虽然他从十几年前开始便显的颓然失势,自爆自弃,将自己搞的如同一个江湖浪子一般,但实际上这一切都是恩师所安排,从根子上说,他还算是一位颇有些兼济天下之心。
只所以在人前做出那么决绝,一来是为了让他避开兄弟相残的巨室之争,二来也是为了磨砺他的心性,让他在市野之中,寻找治理天下的御世良策。
实际上这是邱东夷之所以建议他纵身市井江湖的原因,但对他来说,却更有一个秘密,使当时的元觉之万念俱寂,差一点便真的失了进取之心。
不过经过了这么多年,在凡世之中厮混,往日之时心中的郁结早已经淡然,经过江湖草野,黑白二道十向年的磨砺,他的这片雄心不但未曾消磨,反而是更加的强烈起来。
他发誓要用自己所学的帝王治世之学,将这片社稷治理的井然有序,重换一翻荣颜,这不但是为了继承父皇之志,更是为了一展他胸中抱负,正如恩师所言,“帝王之术”实际上便是“人道之术”,一个有为的明君无异肯定便是一位精通人道大义的“天子之才”,所以实际上这也是一种修行,而且是一种最为艰辛的修行之路。
元觉之自然深信师尊的教诲,虽然不明白师尊鬼谷传人这个真心实意的身份,但无疑父皇相托之人,绝对来头不会很小,所以元觉之从十几年前开始,就对邱太宰即敬又畏,绝非虚致。
然而长年世俗的生活,同样也使他自觉不自觉的染了一些市井之辈的一些不良之气,正如方才一阵感慨,其实正是因为那阵感慨发乎于心,这才让邱东夷拂然不悦。
“治国实则便犹如治家,一家之主若无有坚韧之志,无有百折不回的毅力,遇事则怨天尤人,则合家之力则必散,其妻子儿女也不见得能安享太平,何谈出人头地……。”
“就算是身怀治世之术之才,也首当要‘齐身、治家’,方可谈及‘治理天下’,此乃君子之根本,觉之你若是觉得自己无力胜任东域剿匪之责,不妨早早言明,形文上奏,否则便误国亦误家,你还是三思而后行,为师并不勉强予你。”
元觉之闻言,忙恭声答道:“师尊的教诲,徒儿万不敢忘,全怪徒儿懒散,以后自当谨记慎言微行,以己为天下表率,再不敢孟浪无忌了!”
语气一顿后,又表态道:“东域之祸,徒儿就算不是这一国皇子,也愿领命前往,恩师以散仙般的人物,况且为元朝百姓如此沤心沥血,弟子忝为半个家主,岂敢置身事外!”
一旁的徐志闻言,心中不由一动,不由多看了两眼元觉之,这才发现往日一直被他们忽视的这位皇子,此时一身英气,虽然是布衣之相,但却隐隐然身衅若有隐身盘桓一般,显的贵若帝王一般,眼眸之中多了几分王者之气。
特别是他那句“半个家主”之说,徐志虽然也不是玩弄字眼的人物,但却显然能听得出其角逐皇位之心,本以为邱东夷竟然斥他自高自大,却不料邱东夷竟然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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